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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他还注意到,两人还睡在一起呢,体温隔着薄薄的睡衣传过来,和肌肤相亲也没什么区别了。
忽然杨蔻蔻说出一句话来,让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给你做老婆可以,但不能帮你生孩子。”说这话的时候,伊一双黑亮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着光,似乎在说一桩交易,一件和自身无关的事情。
赵殿元想起看过的书,弄堂口经常摆一个书摊,他记不清是聊斋的故事还是唐朝的故事,女剑侠隐居民间,嫁给普通人生儿育女,有朝一日突然发难,杀死仇敌绝迹天涯,普通人的感情和他们无关,眼前的少女就是这样的人,山河破碎之时,总有人站出来以身殉国,杨蔻蔻即是如此,她的生命,她的身躯,都是可以奉献出来的。
清冽的月光透过老虎窗照在杨蔻蔻脸上,这是一张毫无瑕疵的少女面孔,不施粉黛,嘴唇有些发白,眼睛深不见底,很美,但赵殿元却生不出半点邪念。
“不用了。”赵殿元脱口而出,杨蔻蔻也不再多言,卷起被褥依旧回前阁楼去了。
……
潘克复遇刺事件给长乐里居民们带来一段小插曲,没多久就抛之脑后了,过了几天,守门人老张洗清嫌疑,获释回来,赵殿元去探望他,老张意兴阑珊,萎靡不振,脸上血痕犹在,抱着茶缸子半天不说话,开口就叹气。
“我一世英名,竟然……”老张说。
赵殿元拍拍他的后背以做安慰。
“奇耻大辱。”老张说。
赵殿元陪他叹气,老张是个人物,别看只是守门人,但器宇轩昂,腰杆总是挺得笔直,呵斥乞丐小贩中气十足,即便面对长乐里中体面的住户争执也会据理力争,不落下风,这几天的刑讯折磨,彻底把他的心气给打灭了。
“民国十四年,我和小日本打过仗。”老张忽然说,“那年月,我在郭鬼子手底下当上校团长,巨流河一战,日本人有飞机重炮,轰的准,炸的狠,弟兄们连日本人的影都没摸到,就被一通炮轰打垮了,七万大军啊,不是被老帅和少帅打败的,是被日本人打败的啊。”
赵殿元一时间愣了,他和老张相熟,就是因为说话都带点东北口音,老乡嘛,没想到这位貌不惊人的守门人,曾经是位戎马倥偬的上校军官。
“我要是年轻二十岁,指定上战场,揍他个王八犊子的。”老张沉浸在昔日的荣光中,面颊泛起潮红色,旋即又褪去,化作一声长叹,头一歪竟然睡着了,鼾声渐起,赵殿元悄悄下了过街楼,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明天就是1941年的最后一天了。
虽然国破家亡,虽然战争还在继续且看不到希望,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新年晚上,赵殿元带着杨蔻蔻去南京路上吃了饭,然后向外滩方向逛去,华灯初上,人潮涌动,往日新年,建筑上总要插满花花绿绿的万国旗帜,今天却只剩下两种颜色,白红相间的太阳旗帜。
外滩依旧繁忙,中国人是不过公历新年的,十六铺码头上苦力们在卸货,成排的轿车和洋车停在上海总会门前,这是一栋花岗岩外墙的巴洛克建筑,一辆插着日本旗的轿车驶到门口,华人侍者拉开车门,下来的不是穿燕尾服的西洋人,而是佩刀铿锵马靴锃亮的日本军官。
杨蔻蔻挽着赵殿元的手不由的抓紧了。
“上海总会里有一个一百英尺长的吧台,号称远东第一吧台,只有靠在这个吧台上喝过酒,才算真正来过上海。”赵殿元轻拍杨蔻蔻的手,给她讲上海总会的典故。
“那你真正来过上海么?”杨蔻蔻问。
“虽然我没在远东第一吧台上喝过酒。”赵殿元说,“但我一直都在上海。”
忽然上海总会内的人欢呼雀跃起来,弹冠相庆,觥筹交错,隔着马路都能听到里面的喧嚣,日本海陆军官和日籍侨民似乎在庆祝什么,肯定不是新年,也许是他们的“皇军”在东南亚战场上又取得了什么辉煌胜利了吧,仿佛为了烘托气氛似的,黄浦江畔烟花升腾,在夜空中绽放璀璨,映红了逶迤江水,照亮了外滩的一栋栋大厦楼顶的残雪,苦力们抬头看去,麻木的面庞上毫无反应。
“回去吧。”赵殿元裹紧衣服,已经再无兴致逛下去。
杨蔻蔻深有同感,挽住他的臂膀,一同归去,任凭烟花在背后肆意灿烂,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