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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回忆在脑海里无限翻滚。

    沈岁和不止忆起了那个大雨滂沱夜晚里的那把伞、那双澄澈的鹿眼,还忆起了另一个雨夜。

    他在学校的『操』场上漫无目的地奔跑,那天华政的『操』场空无一人,灯光昏黄又黯淡,像极了他的人生。

    因为那天是外公的葬礼,他刚跟着曾雪仪回到曾家不久,在葬礼上他听到了许多人的议论,闲话入耳,比事实还要残酷百倍。

    他只是个跟着曾雪仪回来分家产的白眼狼。

    只是个情绪淡漠的冷血动物。

    只是……

    一句又一句,他无法争辩。

    刚刚二十出头的他一向自立自强惯了,根本受不得那些话。

    但那是外公的葬礼啊,他偏生什么都不能做,于是忍着所有的情绪回了学校。

    当晚的雨下得极大。

    他近乎自虐在走,尔后开始跑,只想让自己跑得累了乏了,然后忘掉那些人说的话。

    空『荡』寂寥的『操』场只有雨滴落下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干净的小白鞋落入他的视野里,尔后一双纤长白皙的手朝他伸过去,他递了一把伞。

    那双手柔弱无骨,在暗夜里也白得光。

    可那夜的沈岁和,并不想看到任何人。

    他只想一个人在雨夜中消化掉自己所有的坏情绪。

    于是他看都没看,直接把伞扔在了地上,甚至他怒声道:“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他无暇顾及那个人是什么心情,兀自跑远。

    只是在跑来第二圈时恰好跟女孩打了个照面。

    雨水模糊着他的视线,但他仍旧看到了那双澄澈的鹿眼。

    这两段记忆里的鹿眼皆跟风铃轻响的那个下午江攸宁抬起头来看他的那一眼重合。

    沈岁和想,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见过了吗?

    那会儿的江攸宁好像还没长开,但气质跟今是像的。

    她好像一直都没怎么变,是他没认出她来。

    他向来很少去记生活中的琐事,再加上那一次车祸,大部分记忆是复原了,但一些琐碎的事情跟平常擦肩而过的人基本上都忘记了。

    那些似乎都不重要。

    但没想到在那些不重要的片段里,他遗忘了重要的江攸宁。

    临近死亡,他才把一切都想起来。

    但是都迟了。

    他跟江攸宁,注定有缘无分。

    只希望她日后能遇到一个爱她、尊重她,脾气温和,能够包容她一切的人,当然,这个人还得喜欢漫漫,对漫漫好。

    他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真正的好好去爱江攸宁。

    对的,是爱。

    他是爱江攸宁。

    比爱漫漫还爱。

    只是他太抗拒爱这个词了,也太抗拒这种感情了。

    曾雪仪爱沈立,爱到面目全非,爱到疯狂偏执,这种爱是畸形的,是让他感到害怕的。

    他怕他爱上江攸宁,就会变第二个曾雪仪。

    变了固执己见又偏执的疯子。

    人的身体在放空状态时,思绪总是容易飘散。

    从空间到时间,每个维度都要拉一遍。

    尤其是将死之时,总爱回顾自己这一生。

    但沈岁和觉得,他这一生除了江攸宁,好像没什么能回顾的。

    其余的回顾起来,都太苦了。

    江攸宁是他苦涩生活里,唯一的那抹甜。

    后来也没了。

    人各有命。

    他大抵就是这样的命数。

    看啊,多无奈。

    他原来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竟然相信了命数。

    世事太不寻常,也太不意,除了信命和天意,他没能找到更好的办法来说服自己接受这挫败又痛苦的人生。

    就这样吧,一切都结束了。

    沈岁和想:江攸宁,再见了。

    ——最好别再记得我。

    -

    往年六月几乎都很晴朗,但今年的六月从那场突其来的瓢泼大雨之后,雨便没停过,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

    “姐。”曾寒山的声音有些晦涩,叫这声姐也叫得极为勉强,“你决定了?”

    曾雪仪的眼神空洞,整个人苍老了许多,她低敛着眉眼,浑身都散发着平静的绝望,是对生活的绝望,也是对自己的绝望,“嗯。”

    她把那一沓文件往前推了推,“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用。”

    “我跟着沈立,再苦的日子都过过。”曾雪仪说:“当初我觉得爸妈不爱我,他们分明更疼你,但所有人都觉得爸妈是爱我的。那我回来,他们肯定要我分财产,不然怎么证明他们爱我呢?事实证明,他们爱我么?可能有点,但他们也防着我。”

    “我回来不过是想帮岁岁,但他跟我说,我这么做让他痛苦。”曾雪仪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她望向窗外,“但我想知道,谁不痛苦啊?他只需要按照我安排好的路去走就好了,为什么还能感觉痛苦?他……”

    说到这,曾雪仪顿了下,及时收了声。

    她抿了抿唇,“多说无益,我不想在北城待了。”

    “他的事情,往后我也不再管。”

    “姐。”曾寒山叹道:“你果早点想明白该多好?孩子的人生是孩子的,不管你有……”

    “好了。”曾雪仪轻睨了他一眼,“我不是想明白。”

    她的语气很淡,“我只是觉得,我的儿子已经死了。”

    在他把刀子刺向自己的那一刻,她曾雪仪的儿子便死掉了。

    活下来的,只是沈岁和。

    跟她无关的沈岁和。

    “这……”曾寒山一时间不知该何说。

    “这些东西也都是爸妈我的,都留那个孩子吧。”曾雪仪却没管他的情绪,兀自道:“我也不喜欢他,不过,也没个的人,就给他吧。总归,还是沈家的孩子。”

    曾寒山:“……”

    “那你打算去哪里?”曾寒山问。

    曾雪仪瞟了他一眼,“做什么?”

    “等岁岁醒来,我总要告诉他。”曾寒山叹道:“你好歹是他的母亲。”

    曾雪仪轻嗤,“呵”

    “他是真的敬你爱你。”曾寒山说:“只是你做的……”

    他收了这个不愉快的话头,温声道:“我留联系地址吧,到时候要不要跟你联系,还是问岁岁。”

    “我说过了。”曾雪仪说:“我的儿子,已经死了。”

    话音未落,她便拎着包站起来。

    “跟陌生人,没有联系的必要。”曾雪仪说:“我跟他之间,母子情分,没了。他不必关下心我,我也不再管他。”

    “我就当他,死了。”曾雪仪顿了几秒,声音总还是有几分晦涩,“他也当我,死了吧。”

    曾雪仪头也不回地离开,曾寒山一直望着她的背影。

    跟印象中一样,她的脊背仍旧挺得笔直。

    一步一步,摇曳生姿。

    她撑着一把透明的伞迈入雨中,从未回眸看一眼。

    不带任何眷恋的离开。

    她还是那个骄傲到不可一世的曾雪仪。

    -

    “你说哥什么时候能醒啊?”曾嘉柔咔嚓咬了口苹果,叹气道:“都已经第四天了,医生不是说没大碍吗?”

    曾嘉煦坐在她对面低头削苹果皮,手上的动作认真专注,但嘴上却不饶人,“医生说得是命没大碍,又不是人没大碍。”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曾嘉柔说:“不都一个意思?”

    “怎么没区别?”曾嘉煦斜睨了她一眼,带着几分鄙夷,“亏你还是北师历史系呢,好意思?”

    曾嘉柔:“……这跟我读北师有什么关系?”

    “阅读理解都做不好,你怎么考上的北师?”

    曾嘉柔:“我数学考137啊,怎么了?羡慕吗?嫉妒吗?你是不是酸?”

    曾嘉煦:“……”

    “命没大碍说得是死不了,还能活。”曾嘉煦看着特“勉为其难”地给曾嘉柔科普,“人没大碍的意思是醒了,快好了。”

    曾嘉柔:“……你确定你这解释对得起你的语文老师?”

    “那你来。”曾嘉煦把水果刀往旁边一扔,“你看你要怎么解释。”

    曾嘉柔:“我闲得吗?”

    曾嘉煦:“……”

    “你把那刀的鞘合上。”曾嘉柔冲他挥挥手,“我现在看不得。”

    “哎。”曾嘉煦一边合一边吐槽,“事儿真多。”

    “那你去看看那天的场景。”曾嘉柔叹气,“那把水果刀——这么长——直接就——呲——去了,只能看到刀柄,一点儿刃都没有。”

    曾嘉柔一边说还一边在自己身上演示,她觉得那个场景可以列为她从小到大见过最恐怖的场景了,没有之一。

    “那天哥的血流了得够两升吧,调了另外两个医院的血库他输血,医生连轴转做了27个小时手术,最后才能听见没大碍三个字。”

    曾嘉煦来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了。

    他没见到沈岁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光是听曾嘉柔描绘都觉得瘆得慌。

    得是有多绝望才能把刀子对准自己『插』那么深,还是对着自己亲人的面。

    平常看着他哥挺正常的,没想到情绪压得这么深。

    “哎。”曾嘉煦叹气,“哥也太难了。”

    “没办法。谁让摊上那样的妈了呢?”曾嘉柔扁嘴,“那天姑妈都杀疯了,真就把咱爸、我、哥都骂了一遍。而且,我们在外面听,姑妈为了哥也做了好多,但都是在自我感动,她这些行为吧……我能理解,但我觉得好疯啊。”

    “爸不是说今天去见姑妈么?”曾嘉煦说:“听说好像是要离开北城。”

    “真的?”

    ——咳咳。

    床上的人忽然咳嗽了一声,曾嘉煦立马摁铃让医生过来。

    好似在黑暗中沉睡了太久,也在不见天光的地方艰难跋涉了许久。

    沈岁和终于缓缓动了动眼皮,睁开看这明亮天光。

    他的眼睛慢慢睁开,光线还有几分刺眼。

    他眯了几下,这才算睁开。

    他的唇干裂得很,想说话,但感觉自己的声带像被粗粝的沙子磨过一样,刚出个音节就疼。

    但他还是顽强地开口,问了第一句话。

    他看向窗外光亮,哑着声音问:“江攸宁呢?”

    曾嘉柔&曾嘉煦:“……”

    两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谁都没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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