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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骁应了,对车窗外吩咐。

    车很快驶离广德楼。

    两人踏着月色进了何二府,已是午夜。二叔早就在东院休息了。

    何知行这一年已不大下床,那日见谢家二小姐是强打了精神,寻常时候,外客已难见他。何未没让人打扰二叔,带他去了西院。

    从戏楼回来,两人交流就少,她拿不准谢骛清是否真要住这里。原想回家告诉茂叔,加护院的人守着……她坐在书房的坐榻上,见谢骛清靠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喝茶,没来由想到那位会长太太,那双月牙似的眼睛,着实好看。

    何未心里酸意仍在,见他对那位林四小姐避而不谈,更是醋得不行。

    她想着想着,想到有关婚后情人的种种轶事。过去京中常有方便门的说法,那些达官贵人的太太若想和情人欢好一夜,便嘱马车去深夜将人拉到宅子里,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巫山云雨一番……

    现在也有前清格格和夫君各过各,在外同军阀公子做情人。

    ……

    自鸣钟滴滴哒哒地走着,谢骛清放了茶杯,抬眼看她:“准备几时睡?”

    “等你走了就睡。”她口是心非。

    谢骛清被惹得笑了,直视她。

    何未被看得心虚,但吃醋是不由人的,他偏偏还不解释。她从小矮桌下掏出上海和广州港口的出票记录,摘下钢笔的笔帽,开始看起来。

    “我须换身衣裳,是到你卧房,还是?”他问。

    换衣裳做什么?她疑惑看他,猜想:“是要换伤药吗?”

    “算是。”他答得模棱两可。

    何未放下笔,再一次被担心盖住了醋意:“来卧房吧。”

    她带谢骛清穿过西次间,推开了卧房的门。

    谢骛清叫了林骁进来,带着简单的西裤和衬衫进了卧房,换了衣裳。他让林骁把自己的军装给一个身材差不多的副官穿了,坐车回百花深处。

    而他换了简单的西裤和衬衫,回到卧房里,看仍穿着长裙的何未。

    何未听着他的脚步声,在自己的房间里突然多出来一个男人,这种感觉很奇妙。她床榻是小时候买的旧式的八步床,像卧房里套着的一间小房子。

    床体外有踏步,踏步上是小小的围廊,围廊左边放着柜子,右边是极小的一个梳妆台,再往里才是床架子。

    “这是八步床,”她轻声解释,“冬天时外边的纱橱拉上,里边的帘子再拉上,暖和得很。睡醒了也不用下床,可以自己在柜子里拿东西,梳头发。”

    她没好意思说,这种床在寻常富贵人家是婚床……

    她只是觉得好看,方便,冬天下了床可以光着脚在围廊的毯子上走:“旁边我装了一个小壁灯,不想离床还能看书。”

    过去不觉这床像两人睡的,今晚谢骛清在身边,她想,两人关了纱橱,再把里边的床帐放了。吃喝茶点都可以让人时不时端过来,摆在围廊的红木柜子上,几日不离床都可以。

    “我让均姜准备水。”她脸热了,往外走,暂且不想这张床。

    她先洗过,换睡衣不好意思,找了夏日在屋里穿着的轻绡衫裤,薄薄一层适合睡觉。谢骛清洗完,穿着方才的衬衫西裤,见她趴在绣枕上,抱着锦衾等自己,像误闯到了一间本不该自己来的闺房。

    何未就着壁灯的光,翻看着书,早听见谢骛清的脚步声,听见他把拖鞋留在踏板外,关了碧纱橱,上了围廊,走到床畔。

    “睡觉喜欢穿着衣裳?”他放下一边床帐。

    “有时候穿,有时候不穿。”她轻声说。

    “我总是穿着,”谢骛清开始解另一边的帐子,“你要不习惯,告诉我。”

    她轻“嗯”了声。

    他们像父母命媒妁言的新婚夫妻,在交流床上的习惯。

    谢骛清把书从她胳膊下抽走了,搁到了一旁的梳妆台上,彻底放了床帐。湖水帐子里,透着壁灯的光。

    “原来女孩子的床是这样的。”他的声音说。

    “倒也不是都这样……我小时候见过这床,看着喜欢,央求着二叔帮我订做的,”她低声道,“一张床做了两年多。”

    看这一层套着一层的雕花式样,是要如此久。

    他看身旁的雕花围栏:“看来你日后去南方,须提前说,不然来不及订做。”

    去南方?

    她想象里的南方不像北方这么冷,没必要兴师动众订做如此大的床:“我要去了,就睡西式的大床好了。”

    她见他解开西裤,声更低了:“你不是喜欢穿着衣服睡吗?”

    “现在还没想睡。”他说。

    初尝过肌肤亲近滋味的人,总是贪恋新鲜的,想再摸索摸索。他初入女孩子闺房也是新鲜,靠坐在床头,见湖色的影打在她身上,看那轻绡衫裤裹着的身子。

    她被看得心神不属,抱着被子端坐着,像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笑,解衬衫。

    谢骛清沉默地将端坐的女孩子拽到身边,何未轻轻推他,唯恐压到他的伤口,待要检查他腰腹的白纱布,被谢骛清笑着挡开。

    他搂她的腰,亲上她的唇。

    晚饭后在车里,他没做的,此刻在她的八步床上,湖色床帐里可以做个彻底了。谢骛清手按在她的脑后,一手解她的衣裳,亲吻不停。何未被他吮得舌发麻,还不敢推他,躲着躲着就靠在了床旁的雕花挡板上。

    “那个林四小姐……”她微喘着气,酸溜溜地小声说,“不止是同乡吧?”

    谢骛清笑着,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这口醋吃到现在还没散?”

    又不只这一桩,下午的白衣女孩子,还有九叔说的那位崇拜他的魏家三小姐……都不曾断过。“满座皆望清,无人不识君,”她嘟囔着说,“今日算见识了,以后还是不跟你去同一场应酬得好。”

    他手指绕着她的长发,笑着听她抱怨。

    “她是你老同学,还是那个?见过两面的?”

    “二姐撮合的那位。”

    真是她。

    何未不给他亲了。

    “她该不是为了你去广德楼的?”

    “今日她是主人,不见得是为了我,”他道,“戏楼上有奉天来的军阀,也有西北来的,商会在各地的生意都须这些人照应。”

    可她凭女孩子的直觉,敢断定是为了他。

    上海商会的包场,那位四小姐是主人家,一定知道隔壁包厢就是谢骛清。她偏偏就在他隔壁,而不是在东北或是西北军阀的包厢旁。

    “就算真为我,也不见得只为了情|事。”谢骛清又说。

    你终于承认了。她想。

    “她看起来不错,当初你一定很满意这桩婚事。”

    ……

    谢骛清亲她的唇,浅尝辄止,让她有说话的余地,说吃醋的话,也是种情趣。谢骛清的手摸向枕头下,找到方才上床时放在这里的东西。

    她见他不答,不满:“怎么不说话?”

    谢骛清笑了声:“说什么。”

    “你……亲过她吗?”

    他摇头:“那两面,都有两方家人在场。”

    “倒是郑重。”

    谢骛清停下亲她。

    难道说中了?

    “生辰快乐。”他轻声说。

    谢骛清的右手握着从枕头下摸出的腕表。表盘上的指针已过了十二点。

    她的二十岁生日到了。

    指针当然不会为她停下,仍在滴滴哒哒走着,在床帐内的静里,把这一分钟拉得无限长。何未在那块腕表的滴答声里,瞧着在这张床上搂着自己的男人。

    “昨晚受伤后,还没碰过床,怕睡着了发烧错过时间,”他在湖色的光影里,笑着说,“难得来一次,不想错过你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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