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真相与疯狂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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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小的破碎声从空气中传来,祂们一起抬头看去,被从破洞中射入的天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雪花和黑羽纷纷扬扬地落下。
“原来是你。”
隐匿贤者发出宛如解脱的叹息,用一贯温和平静的目光看向时天使,不再言语。
一阵剧痛从脸上袭来,视野中时天使的身影分成了七八个,透特知道自己的神话生物形态又冒出来了,祂左半张脸上裂出了条条缝隙,里面的血肉凝固形成黑白分明的眼珠。
一定很丑吧。怀抱着这种想法,祂打算找个地方藏起来,把这一阵难堪的时间捱过去,却被阿蒙抓住了手腕,并不擅长蛮力的偷盗者此刻力气大得吓人,箍得祂手腕都微微发疼。在透特反应过来之前,阿蒙便拉着祂离开了这个幽暗血腥的空间,撞入铅灰色的天幕和纷扬的大雪中,距离被接连偷走,眼前的景色轮番变幻,港口,森林,村庄,目不暇接……祂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透特只能确定自己还在北大陆。
透特终于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哪里都好,不要呆在那里。”
不要呆在那么漆黑浑浊的地方,你应当呆在阳光和蓝天下,被绿草和鲜花包围,被信徒的朝拜和眷属的颂扬包围,被柔软的枕头和温暖的被褥包围,就和以前一样。
似乎是知道透特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模样,阿蒙一直拿后脑勺对着祂,但声音沙哑得像含着沙砾。
“去个可以坐下来的地方吧。”透特轻声说:“我们谈一谈。”
胧车在灵界的迷雾中慢悠悠地行驶,两只铜铃似的大眼骨碌碌地转动。
柠檬片在热水的冲刷下焕发出清香,透特把茶杯推到阿蒙面前,说:“你一个问题,我一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
“那我我先问了,那场雪崩是谁的手笔?”
“亚当。”阿蒙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很高兴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你。回去告诉亚当,看在这次没有人员伤亡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透特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该你了。”
“那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阴影是什么东西?”
“祂是我心性中阴暗面,在‘堕落’权柄的影响下和我的影子融为一体,最终呈现出你看到的样子。”透特顿了顿,“话说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地方的?我还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呢。”
阿蒙拿出一个有些褪色的毛线团,线头的一端绑着一根断掉的琴弦。
它的名字叫“艾丽阿德涅之线”,在古希腊神话中曾帮助忒休斯从米诺斯迷宫全身而退,被透特用“神秘再现”从历史的尘埃中捞出。它唯一的作用便是寻路,而绑在线头上的物品会将道路引向物主所在的地方。
透特这才感觉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真的,我有点后悔把它送给你了。”
阿蒙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太晚了。”
“下一个问题,那个……”阿蒙选择了一下措辞,“阴暗面,祂会对你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祂会放大我的负面情绪,让我变得冲动,易怒,偏激,如果不让这些情绪释放出来,或者得到满足,祂就会一直在我耳边低语。”
“满足?”阿蒙抓到了这个关键词。“这就是你刚刚虐杀那个魔女的目的?用鲜血和杀戮取悦那个阴暗面?”
透特苦笑了一下,表示默认。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祂有些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
“哇哦。”阿蒙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好一个‘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换一个直白点的说法,你的精神状态正在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咳咳咳。”透特心虚地呷了口茶水,静默了好一会儿后,祂才问道:“你会把我们今天的谈话透露给别人吗?”
“不会。”阿蒙答得干脆,“倒是你——明知道我可能把你的秘密透露出去,或者当做把柄拿捏你,为什么还愿意这样坦诚?对一个可以窃取权柄的偷盗者,对一个天生的欺诈师如此坦诚?”
“或许是因为我已经厌倦假装正常了吧。”透特笑了笑,“又或许我在期待你的关心——能被从小带大的孩子关心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你的成就感可真廉价。”阿蒙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
“做人要懂得不抱太高的期待。嗯……我没什么想问的了,你还有吗?”
“为什么倒吊人的污染在你身上这么深厚?”阿蒙的单片眼镜上闪过一丝冷光,“我可不觉得梅迪奇和乌洛琉斯也会有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阴影。”
“你知道的,我这个途径看到的总会比其他人多些,所以在不经意间受到更多的污染是很正常的事情……”透特顿了顿,“还有那是你爸,别这么叫祂。”
“少转移话题,把我当小孩糊弄好玩么?”
“我想让祂从疯狂中走出来。”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祂亲口承认的时候阿蒙还是愣住了。研究疯狂必然会变得疯狂,祂竟然真的在做一件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当然,我知道这很不现实,很异想天开,而且还不等祂从疯狂中走出来,我自己都被折腾成这个鬼样子了,很没用对吧?好了,你可以尽情嘲笑我了!”
透特“咚”的一声把杯子砸在桌上,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但你总不见得一点成效都没有。”阿蒙摸上祂握成拳的手,轻抚那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的指节,“你可是窥秘人途径的顶端,掌握着不计其数的神秘学知识乃至旧日辛密。哪怕过程曲折了些,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做到,不是吗?”
“油嘴滑舌。”透特用力眨了眨泛红的眼睛。
“真伤心,这可是我作为欺诈师为数不多的真心话。”
“有成效,但不多。我好了很多年才搞清楚最基本的一件事,那就是祂为什么会一直疯着。”
阿蒙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简单来说,祂一直在做梦。”
“你说得也太简单了。”
“那是一场场跨度巨大,却又支离破碎的梦境。就像一幅画卷被撕碎后又七零八落地拼在一起,最终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东西。”
“你是说祂的自我认知出现了问题?可祂的信徒并不匮乏啊。”阿蒙不解道,“梅迪奇甚至让自己的一整个家族都信奉祂。”
“阿蒙,祂的生命太长远了,信徒念诵的那几句尊名根本无法概括。”透特黯然道,“而那些最重要的段落,早已遗失在历史尘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