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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狷领着头开始忙碌起来,如果家里现有的材料能够适用,他就凑合着因料施工,欠缺的物件,则由褚泰祥去市面上搜购。

    在他手边的东西真可说是林林总总,杂七杂八,有削尖了的竹箭,大桶的石灰,粗长的皮筋,一包包的白磷粉,锐利的大号铁钉、火摺子、引信,甚至掺入砒毒的胶水等等。

    另外,尚有一大桶火药,光看这些玩意,就难免令人不寒而栗。

    瞧这样子,雍狷似乎真个打算毁家却敌,玉石俱焚了!

    褚泰祥和任非是雍狷当然的帮手,甚至连君仍怜也闲不着。

    几个人这里挖、那里敲、又嵌又钉、又绑又系,忙得不亦乐乎。

    来往穿走,进进出出,活脱是在起造什么正经工程也似。

    其实,他们所做的,只是一连的陷阱,死亡陷阱。

    没有设计蓝图,没有施工规格,有的仅乃雍狷的经验及巧思。

    他一边自己动手,一边指点着几个下手帮忙,同时不厌其详的告诉他们机关的妙用、发动的诀窍,如何趋安避危的方法。

    不到一天功夫,他这幢宅居,业已改变成一座十足十的修罗场了——所缺的仅为开张发市。

    褚泰祥和雍狷相处长久,对雍狷的那些法门深知熟悉,在“工程”进行当中尚不觉得什么,但君仍怜和任非的感受就不同了。

    他们亲眼目赌,亲自动手安装这些陷阱,仿佛正在挖掘一条通向坟墓的地道,有种双掌染血,窒郁阴翳的压力,不期然都产生了说不出的罪恶感,人便显得有些惴惴不宁了。

    傍黑时分,总算大功告成,雍狷抹着额头上的汗水,沙着嗓门吆喝:“收工了;大家先洗把脸,歇息一阵,火房里有吃的,灶上坐着一壶热茶,谁饿了渴了不用客气,自己动手招呼,记得养足精力最是要紧——”

    人朝椅上一倒。

    任非喘吁吁的道:“忙活这一天,还挺累人的,上了这把年纪,不服输也不成啦……”

    褚泰祥活动着四肢,边道:“你已经不错喽,任老,身子骨还算得上硬朗,有些和你差不多岁数的人,一旦整日劳累下来,只怕两条腿都站不稳啦!”

    任非呵呵笑道:“这可也是实话,褚老弟,幸好平日里我就讲求养生之道,注意食补摄取,好歹亦能落个少病少灾,我一个孤老头子,如不自己照顾自己,怎去抗那雨雪风霜哪……”

    雍狷站在门边,伸手试验门框上的活页和横楣里的绳索是否已经连结妥当,君仍怜已端着一杯热茶来到身傍。

    她双手递过茶杯,柔声道:“歇会吧,雍狷,喝口茶消消乏……”

    雍狷接过茶杯。

    道一声谢:“总算完事了,我倒不怎么累,你大概倦了?”

    君仍怜笑道:“还好,日常少活动,干这一天活,也算找到机会松散松筋骨。”

    嘬唇吹拂浮在茶液上的叶梗,雍狷轻啜一口。

    吁着气道:“你饿了没有?在和对方交手之前,务必要多吃多睡,养精蓄锐,千万别亏待自己,一朝展开搏杀,就不知什么辰光才能进下一餐了!”

    君仍怜淡淡的道:“还是你说的好,雍狷,其实对阵交锋之后,很多人就往往永不须要进下一餐了。”

    雍狷忙道:“那决不会是你——”

    君仍怜十分洒脱的道:“但愿如此吧。”

    沉默须臾。

    雍狷低声道:“君姑娘,你不该留下来的……”

    唇角微撇。

    君仍怜道:“又来了,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你还唠叨什么?”

    雍狷干笑道:“我不是唠叨,我是怕你有闪失……”

    摔摔头。

    君仍怜道:“不管有没有失闪,都是我心甘情愿;雍狷,我并非三岁小孩,早欠缺那份幼稚冲动了,我自己在做什么,我明白的很!”

    雍狷把茶杯放回一边的高脚几上。

    搓着手道:“好,好,我不提便是,对了,屋里屋外这些小机关、小埋伏,该怎么触动使用,你都搞通了吧?”

    君仍怜的脸色不自觉的沉重起来:“雍狷,你把这些狠毒阴酷的杀人陷阱只称做‘小机关’、‘小埋伏’?你也未免过于自谦了吧?”

    雍狷耸了耸肩:“人家只要找上门来,目的便是追魂夺命、斩草除根,对于怀有这种企图的杀手而言,若不加以迎头痛击,彻底歼灭,你还能指望上做什么?君姑娘,天下事都是一个样,好坏全是相对的!”

    思忖了片刻。

    君仍怜叹息着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我,我只是有些不忍,想到已见过面的、或素不相识的人,就要在我亲自参与布置的凶器下丧生,心里总难免惶惶不安,觉得怪别扭的……”

    雍狷笑道:“君姑娘,你空有‘毒胆文君’之号,却实具妇人之仁,如果我也像你这样解不开、看不透,我们大伙就全别想活了,亏你还算老江湖哩,多年草莽风尘,莫非尚未令你顿悟江湖险恶?”

    君仍怜赧然笑道:“你不用借机会教训我,充其量,我只是比不上你心狠手辣罢了。”

    雍狷正色道;“君姑娘,不是我‘心狠手辣’。而是我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该使什么手段,对敌人的慈悲,即是对自己残酷,当血溅尸横的一刹,又有谁来可怜你、怜惜你?江湖的传统就是如此形成,不忍人之心,要看用在什么地方。”

    君仍怜不由详嗔道:“别得理不饶人,你看你,越说越起劲啦!”

    嘿嘿一笑。

    雍狷道:“此乃经验之谈,君姑娘,我之所以尚能活到现在,便是拜取这些历练之助……”。

    君仍怜若有所思的道:“是了,雍狷,看你动手布置种种机关陷阱,好像十分老到熟练,不但极具巧思,且花样百出,这都谁教你的?你师父吗?”

    雍狷摇头道:“我师父古板的很,他老人家传授我的都是正派武功,传统基础,像这些玩意他老人家全视做奇技淫巧,邪门歪道,根本不屑一顾,我懂得其中奥妙,泰半是出师之后学自朋友那里,再加上个人揣摩推敲,日子久了,当然就熟能生巧,举一反三,更进而融汇贯通了……”

    君仍怜笑道:“没想到你还具有这方面的偏才呢。”

    雍狷一哂:“雕虫小技,微不足道,要是我师父还活着,不骂我狗血喷头才怪!”

    那边的太师椅上,褚泰祥提高声音问:“喂,雍狷,你说谁骂得狗血喷头呀?”

    雍狷扭过头去。

    道:“娘的,老小子耳朵倒尖,我在说我师父,他老人家一向反对这些阴损机关,恶毒陷阱,认为有失光明正大……”

    褚泰祥眯着眼道:“令师的看法,我却不很苟同,人嘛,要通权达变,适应环境,在什么情形之下便做什么因应,譬喻说眼前吧,敌方的力量超越于我甚多,而且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我们要活命,求自保,光靠硬抗是不成的,如此就非得另想法子不可,这法子是否正派,就难以讲究了,不过邪门歪道固不足取,生死存亡更为严重,两相权衡,也只有事贵从权啦。”

    任非插口道:“褚老弟,我的观念和你一样,有时候,为了活命,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雍狷笑道:“好在我师父已经听不到二位的高论,否则照样一顿狗血淋头的狠骂!”

    褚泰祥站起身来,摸摸肚皮:“那是往事,不提也罢,雍狷,我他娘五脏庙里已在唱空城计了,你刚才说厨下有吃的,倒是些啥玩意?”

    雍狷道:“蒸笼里上层有白面馒头,下层还温着红烧肘子、大蒜鱼头,厨柜里有片好的卤牛肉,泡黄瓜,外加一把葱白,灶上坐着那壶热茶正好解渴,这些,还合你的口味吧?”

    “咕”声咽了口口水。

    褚泰祥忙道:“合合合,听你这一说,我越发是馋虫造反啦,各位,谁饿了就跟我走,并肩大快朵颐去!”

    任非跟着起身。

    边舐着嘴唇道:“我他娘首先响应,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怎生耐得?”

    才往厨房方向走出两步,褚泰祥又想起什么,回身问道:“是了,雍狷,有好菜就不能有好酒陪衬,酒呢?酒放在哪里?”

    雍狷道:“你也真难侍候;酒在厨柜下面,拉开门就看见了,不过,你可别喝多,说不定夜间会有情况,醉里马乎怎么办事?”

    褚泰祥哈哈笑道:“放心,老子有千杯不醉的海量,一朝灌足老酒,不仅壮胆,更增腾腾杀气,包有他们受的!”

    说着,他洒开大步,自去取“千杯不醉”,任非噘着屁股紧跟于后。

    边嚷嚷着:“有理有理,我也来上两盅,壮胆之外亦添点‘杀气’……”

    “看这一对宝,还有心情逗乐子呢。”

    君仍怜眉宇轻蹙。

    低声道:“雍狷,你认为夜里会有警兆吗?”

    雍狷道:“很难说,时时刻刻都有出事的可能,而来的是什么人,以何种方式进袭,亦无从推断,只有靠我们自己加紧防范,审慎小心……”

    君仍怜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雍狷,这气氛好寒凛……”

    雍狷体贴又关切的道:“进房去躺一会吧?或者我拿点东西你吃?我看你是倦了……”

    拉了把椅子坐下。

    君仍怜摇头道:“我还不饿,也不怎么累。只是心头有些紧迫窒闷,这是老毛病,每一次杀伐之前,我都有类似的反应。”

    雍狷“哦”了一声:“女人就是女人,无论如何老练精明,一般而言,总不比男人能够收敛情绪,这也是正常情形,君姑娘,只要自我放松,少去想他,感觉上就会好得多。”

    君仍怜哼了哼:“这还用你来教我!人家就是放松不下嘛,而脑子又不听使唤,叫他不去想,却偏偏要想……”

    雍狷忽道:“我看你也来上两杯可好,酒气一冲,人就舒畅了。”

    白了雍涓一眼。

    君仍怜啐道:“见你的大头鬼,我喝酒干什么?也叫我壮胆或增杀气?”

    雍狷有些忘情的注视着君仍怜,他发觉,这个女人冷峻严酷的时候固然不易亲近,其实却有她宜喜宜嗔的另一面,这另一面,更透着十足的女人味哩。

    夜深沉。

    远处传来凄厉的狗吠声,那悠长的号叫宛似嗥泣,声声颤人心弦。

    整座雍宅,只有前面的客堂点燃一支银烛,灯光晕黄,影绰绰的端照着雍狷、君仍怜、任非及褚泰祥四张人脸。

    他们都沉默的倚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端为听这声声狗吠而揪然难眠。

    雍狷微合双目,呼吸均匀,但谁都知道他决没有入梦,甚至不是在打盹。

    望着烛焰毫不稍瞬的是褚泰祥,瞧他那种专注的神情,就好像焰苗里有什么特异的奥妙一样。

    他的瞳仁中也反射着两朵火花,闪晃晃的仿佛要跳出来。

    任非的形态怔忡,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味道。

    他人坐在那里,不时扭动,偶而一声轻响,也能惊得他引颈四顾,惶惶不安,坐着的椅子不似椅子,倒和钉板差不多了。

    便在这样的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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