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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正如仔细考察的结果所表明,稀有的美的现象范围之内的对象并不真正是美的,它只不过比其他对象更接近美,更不受破坏的偶然性的影响而已。

    在我们批评对于现实中的美的种种苛求以前,可以大胆地说,现实中的美,不管它的一切缺点,也不管那些缺点有多么大,总是真正美而且能使一个健康的人完全满意的。自然,无谓的幻想可能总是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够,那个又多余;”但是这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满足的幻想的苛求,我们必须承认是病态的现象。健康的人看到现实生活中许多事物和现象,在他的头脑中并不发生希望它们不是如此或者更好些的思想。人必须“完美”这种见解,是一种怪诞的见解,假如我们把“完美”了解成为这样一种事物的形态:它融合了一切可能的长处,而毫无缺点,那只有内心冷淡或厌倦了的人由于无所事事,凭了幻想才可能发见的。在我看来,“完美”便是那种能使我充分满足的东西。一个健康的人可以在现实中找到许多这样的现象。一个人的心空虚的时候,他能任他的想像奔驰;但是一旦有了稍能令人满意的现实,想像便敛翼了。一般地说,幻想只有在我们的现实生活太贫乏的时候,才能支配我们。一个人睡在光板上的时候,他脑子里有时会幻想到富丽的床铺,用稀有的珍贵木料做成的床,用绵凫的绒毛做的鸭绒被,镶着布拉拜出产的花边的枕头,用精美的里昂料子做成的帐子,——可是一个健康的人,要是有了一个虽不富丽、却也够柔软舒适的床铺,他还会作那样的幻想吗?人都会“适可而止”。如果一个人必须住在西伯利亚薛苦地带或者伏尔加河左岸的盐沼地带,他可能幻想神奇的花园,内有人间所无的树木,长着珊瑚的枝,翠玉的叶,红宝石的果;可是假如他搬到库尔斯克省去,能够在不大的但是还过得去的长着苹果、樱桃、梨子树[和有着繁茂的菩提树林荫路]的花园中随心所欲地走来走来,那末,这位幻想家大约不仅会忘掉《天方夜谈》中的花园,而且连西班牙的柠檬林也不会想起了。当实际上不仅没有好的房子,甚至也没有差可安身的茅舍的时候,想像就要建造其空中楼阁。当情感无所归宿的时候,想像便被激发起来;现实生活的贫困是幻想中的生活的根源。一当现实生活稍稍可以过得去的时候,我们就觉得一切幻想都在它面前变得黯淡无光、索然寡味了。通常所谓“人的欲望无穷”,即“任何现实都不能满足人的欲望”这种看法,是错误的;相反,人不但对“现实中可能有的最好的东西”会感到满足,就是够平常的现实生活也会使人满足的。我们必须分清什么是真正感觉到的,什么仅仅是口头上说说而已的。只有在完全缺乏工生的甚至简单的食物的时候,欲望才能被幻想刺激到火热的程度。这是一个被人类整个历史所证明了的、凡是生活过并且观察过自己的人都体验过的事实。这是人类生活一般规律中的个别事例:热情达到反常的发展,只是沉溺于热情的人的反常的情况之结果,只有在引起这种或那种热情的自然而又实在很适当的要求长久得不到应有的满足、得不到正常的而决非过分的满足的时候,才会发生这种情形。毫无疑义,人的身体不需要而且简直受不了太大的渴望和满足;同时,也无可怀疑,一个健康的人的欲望是和他的体力相适应的。让我们从这个一般的问题进到特殊的问题来吧。

    大家都知道,我们的感官很快就会疲倦,觉得厌腻,即是说,感到满足了。不仅我们的低级感官(触觉、嗅觉、味觉)是如此,较高级的视觉与听觉也是一样。美感是和听觉、视觉不可分离地结合在一起的,离开听觉、视觉,是不能设想的。当一个人因为厌倦的原故而失去观赏美的东西的愿望的时候,欣赏那种美的要求也不能不消失。如果一个人不可能在一月之中每天看画(就算是拉菲尔的也罢)而不感觉厌倦,那末,无可置疑,不单是他的眼睛,就是他的美感本身有一个时期也会满足而厌腻的。关于欣赏的延续性所说的话,应用到欣赏的强度上也同样正确。在正常的满足的情况下,美的享受力是有限度的。万一偶尔超过了限度,那通常并非是内在的自然的发展的结果,而是多少带有偶然性和反常性的特殊情况的结果。(比方,当我们知道我们很快就要和一件美的东西分开、不会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有充实的时间来欣赏它的时候,我们总是用特别的热忱来欣赏它,诸如此类。)总之,这个事实似乎是毫无疑义的:我们的美感,正如一切其他的感觉一样,在延续性和紧张的强度上,都是有它正常的限度的,在这两个意义上来讲,我们不能说美感是不能满足或无限的。

    美感在它的鉴别力、敏感性和求全性或者所谓对完善的渴望上,也同样有它的限度—一而且是颇为狭窄的限度。我们往后将有机会说明许多根本不算美的事物,事实上却能够满足美感的要求。这里我们只想指出来,就在艺术的领域内,美感在它的鉴别上实际是很宽容的。为了某一点长处,我们可以原谅一件艺术品的几百个缺点;只要它们不是太不像话,我们甚至不去注意它们。举出大部分罗马的诗歌作品来作例子就足够了。只有缺乏美感的人才会不懂得欣赏荷拉西、维吉尔、奥维德。但是,这些诗人有多少的弱点呀!老实说,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无力,除了一点——语言的精美与思想的发展。内容不是完全欠缺,就是毫不足道;没有独创性;既不新鲜,也不纯朴;在维吉尔和荷拉西的诗中,甚至几乎完全看不出真诚和热情。但是,即令批评将这一切短处指出来,也仍须加说一句:这些诗人已经把形式提到了高度的完美,单是这一点好处,已经足够满足我们的美感,足够我们享受了。但是,所有这些诗人就是在形式的精美上也具有重大的缺点:奥维德和维吉尔几乎总是拖得太长;荷拉西的颂诗也常常如此;这三个诗人都非常单调;他们的矫揉造作常常使人极感不快。不过没有关系,那里面仍然有些好处可供我们欣赏。和这些注重外形的精美的诗人完全相反的,我们可以举出民间诗歌来做例子。不管它们原来的形式如何,民歌传到我们今天几乎总是歪曲了的、窜改了的,或破碎支离的;它们也非常单调;最后,所有的民歌手法都很机械,总是表露出一般的动机,没有这种动机就不能展开它们的主题。但是民歌中有很多新鲜和纯朴的地方,而这就足够供我们的美感来欣赏民间诗歌了。

    总之,像任何健全的感觉和任何真实的要求一样,美感渴望满足甚于苛求;照它的天性说,它一经满足就很快乐,缺乏食粮就不满意,因此遇见第一件可以过得去的东西就会高兴起来。有一个事实也证明美感并不苛求,就是:当有第一流作品的时候,它决不蔑视二流作品。拉菲尔的画并不使我们认为格罗的作品坏;虽然有了莎士比亚,我们阅读二流甚至三流诗人的作品,仍然感到快乐。美感寻求的是好的东西,而不是虚幻地完美的东西。因此就令现实中的美有许多严重的缺点,我们还是满意它的。但是,让我们更仔细地来看一看对现实中的美的责难正确到什么程度,由此得出的结论又正确到什么程度吧。

    一、“自然中的美是无意图的;单凭这个理由,它就不可能和艺术中的美一样好,艺术中的美是照人的意图制造出来的”——不错,无知觉的自然并不想到自己的作品的美,正如一棵树不想它的果实是否甘美一样。但是必须承认,我们的艺术直到现在还没有造出甚至像一个橙子或苹果那样的东西来,更不必说热带甜美的果子了。当然,有意图的产品比无意图的产品有更高的价值,但也只有在双方生产者的力量相等的时候才是如此。人的力量远弱于自然的力量,他的作品比之自然的作品粗糙、拙劣、呆笨得多。因此,艺术作品的意图性这个优点还是敌不过而且远敌不过它制作上的缺陷。加以,无意图的美只存在于无知觉的死的自然中:鸟兽都已经关心它们的外表,使之不断地改善,几乎所有的鸟兽都爱整洁。至于人,美是很少毫无意图的:我们大家都非常注意自己的外表。当然,我们在这里说的不是制造美的人工方法,而是说的作为国民卫生的一部分,人对于外表美观的经常注意。但是,假如说在严格的意义上,自然中的美正如自然力量的一切行动一样,不能说是有意图的,那末另一方面,也不能说自然根本就不企图产生美;相反,当我们把美了解为生活的丰富的时候,我们就必得承认;充满整个[有机的]自然界的那种对于生活的意向也就是产生美的意向。既然我们在自然界一般地只能看出结果而不能看出目的,因而不能说美是自然的一个目的,那末我们就不能不承认美是自然所奋力以求的一个重要的结果。这种倾向的无意图性()、无意识性,毫不妨碍它的现实性,正如蜜蜂之毫无几何倾向的意识性,植物生命之毫无对称倾向的意识性,毫不妨碍蜂房的正六角形的建筑和叶片的两半对称型一样。

    二、“因为自然中的美不是有意产生的,美在现实中就很少见到。”但即令真是这样,这种稀少也只是对我们的美感说来深堪惋惜,却毫不减损这少数现象和物体的美。鸽蛋大小的钻石难得看到;钻石爱好者尽可正当地叹惜这个事实,但他们还是一致公认这些稀有的钻石是美的。一味埋怨现实中美的稀少,并不完全正确;现实中的美决不像德国美学家所说的那样稀少,至少这一点是无可怀疑的。美的和雄伟的风景非常之多,这种风景随处可见的地域并不少,——作为例子,不必举瑞士、阿尔卑斯山、意大利,举出芬兰、克里米亚、德聂泊河岸,甚至伏尔加[中游]河岸就行了。人生中雄伟的事物不会接连地遇到;但人自己是否愿意时常遇到,也还是疑问:生活中的伟大瞬间代价太高,消磨人太甚;谁要希望寻找这些伟大瞬间,并且能够承受它们对心灵的影响,那末,他到处都可以找到机会来发挥崇高的情感:勇敢、自我牺牲、与祸害罪恶作高尚斗争之路永不绝于任何人。而且,总是到处有成百成千的人,他们整个一生就是崇高的情感和行为的连续。人生中美丽动人的瞬间也总是到处都有。无论如何,人不能抱怨那种瞬间的稀少,因为他的生活充满美和伟大事物到什么程度,全以他自己为转移。生活只有在平淡无味的人看来才是空虚而平淡无味的,那些人空谈情感和要求,实际上却除了想要装腔作势以外,再不能怀抱任何特别的情感和要求。最后,我们必得说明一下什么是特别地叫做美的,并且看看女性美稀少到什么程度的问题。但是,这对于我们这篇抽象的论文也许不太合适,因此,我们只想说:“几乎所有青春年少的女子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美人,由此就可证明与其说美是稀少的,毋宁说大多数人缺少美感的鉴别力。美貌的人决不比好人或聪明人等等来得少。

    那末如何解释拉菲尔抱怨在意大利,那典型的美的故国缺少美人这个事实呢?很简单:他寻求的是最美的女人,而最美的女人,自然,全世界只有一个,——那到哪里去找她呢?凡头等的东西总是为数甚少,原因很简单:一有了许多,我们一定又要将它们分为几等,只把其中的两三个称为头等;其余的便都是次等。

    一般地,我们可以这样说:“现实中的美很稀少”这个思想是“十分”与“最”两个概念混淆的结果:十分大的河流是有许多的,其中最大的却当然只能有一条;伟大的统帅是有许多的,而世界上最伟大的统帅却只是其中的某一个。[美学论著的作者用流行学派的调子议论说:倘若有或者可能有那么个东西比我眼前的东西更高级,那末我们眼前的东西便是低级的;可是人们并没有这样感觉到;我们明知道亚马孙河比伏尔加河更大,但还是认为伏尔加河是一条大河。这些作者所信奉的哲学体系说]:假如一个东西比别一个东西优越,那末,第一个东西的优越性便是第二个东西的缺点;完全不是这样;实际上,缺点是一个“原级”,决非由于其他东西比它优越才形成的。一条在某些地方只有一尺深的河之所以被认为是浅河,不是因为别的河比它深得多;不用任何比较,它本身就是一条浅河,因为它不便于航行。一条三十尺深的运河,在实际生活中不算浅,因为它完全便于航行;没有一个人会说它浅,虽则每个人都知道多维尔海峡比它深得多[注]。抽象的数学的比较不是现实生活的观点。我们假定《奥赛罗》比《马克白》伟大或《马克白》比《奥赛罗》伟大,——但是不论何者优越,两个悲剧仍然都是美的。《奥赛罗》的优点不能算作《马克白》的缺点,反之亦然。这就是我们对于艺术作品的看法。假如我们也这样来观察现实中的美的现象,那末我们常常不得不承认,一件事物的美可以是无懈可击的,虽然别的事物也许比它更美些。的确,有谁认为意大利的大自然不美呢,虽然安的列斯群岛和东印度群岛的大自然要美得更多?只有从这样的观点出发,美学才能断定说,在现实世界中美是稀有的现象,而这种观点并没有在人的真实感情和判断中得到证实——

    [注]:美女太少。

    三、“现实中美的事物之美是瞬息即逝的。”——就假定如此,难道它就因此而减少了美吗?而且这不一定是对的:一朵鲜花真的很快就会凋谢,可是人类的美却能留存一个很长的时间;甚至可以说,人类的美你要享受它多久,它就能留存多久。详尽地来证明这个论点,也许不很适合于我们这篇抽象论文的性质;因此,我们只是说明,每一代的美都是而且也应该是为那一代而存在:它毫不破坏和谐,毫不违反那一代的美的要求;当美与那一代一同消逝的时候,再下一代就将会有它自己的美、新的美,谁也不会有所抱怨的。在这里详尽地来证明下面这个事实,也许又是不适合的,这事实就是:“不老”这个愿望是一种怪诞的愿望,事实上,中年人就愿做中年人,只要他的生活保持常轨,而他又不是一个浅薄的人的话。这是无需详加证明就可以明白的。我们大家都“惋惜地”回忆着我们的童年,往往说“我们真愿回到那个幸福的时代去”;但是恐怕没有人会真的同意重又做一个小孩。惋惜“我们青春的美已经过去了”也是一样,——这句话并没有现实的意义,如果一个人的青春度过得还算满意的话。把已经体验过的一切重新体验一次是会民烦的,正如听人讲笑话,即使第一次听来津津有味,第二次听也就厌烦了。必须分清楚真实的愿望和怪诞虚幻的愿望,后一种愿望是完全无法满足的;要现实中的美不凋谢,这便是虚幻的愿望。[黑格尔和斐希尔]说,“生活向前突进,在它的奔流中把现实的美卷走了,”——一点也不错;但是我们的愿望也在随着生活一同向前突进,即是说,改变内容;因此,由于美的现象要消失而觉得惋惜,是荒唐的。——它完成了它的工作之后,就要消失,今天能有多少美的享受,今天就给多少;明天是新的一天,有新的要求,只有新的美才能满足它们。倘若现实中的美,像美学家所要求的那样,成为固定不变的“不朽的”,那它就会使我们厌倦、厌恶了。活着的人不喜欢生活中固定不移的东西;所以他永远看不厌活生生的美,而t却很容易使他厌烦,虽然那些专门崇拜艺术的人认为后者比活生生的场景更美。按照这些人的意见,美不仅是永远不变的,而且永远是千篇一律的,因此就产生了对现实中的美的新的责难。

    四、“现实中的美是不经常的,”——对于这一点,我们应该用前面那个问题来回答:美不经常,难道就妨碍了它之所以为美吗?难道因为一处风景的美在日落时会变得暗淡,这处风景在早晨就少美一些吗?还是应该说,这种非难多半是不公平的。就假定有些风景的美会随着殷红的曙光一同消逝吧;但是,大部分美的风景在任何光线之下都是美的;而且还必须加上说,倘若一处风景的美只限于某一个时辰,不能共那风景而长存的话,那末,那风景的美只能算是平淡的。“人的面孔有时表现着全部生命力,有时却什么也不表现,”——并不是这样;面孔有时非常富于表情,有时又表情很少,这倒是确实的;但是一副闪烁着智慧或和善的光芒的面孔,只有在极少的瞬间,才会是毫无表情的:一副聪明的面孔,就在睡眠的时候也还保持着聪明表情,而[在富于表情的面孔上,]迅速变化的表情赋与它新的美,正像姿势的变化赋与活生生的人以新的美一样。常常是,正因为一个美的姿势消失,这才使它为我们所珍视:“一群战士比武是美的,可是不到几分钟便乱了,”——但是假如不乱,假如这些竞技家的搏斗要延续一个昼夜,那会怎样呢?我们一定会看厌而跑开去,如同实际上常有的情形一样。在美的印象的影响之下,我们滞留在一幅画的静止的“永恒的美。、“永远不变的美”面前到半个钟头或一个钟头之久,那末,通常那结果会怎样呢?那结果是我们不等到夜晚的黑暗把我们“从享乐中拉走”,我们便会走开。

    五、“现实中的美之所以为美,只因为我们是从某一点上来看它,从那一点来看它才显得美。”——相反,更常有的情形是美的东西从任何一点看都是美的;例如,一处美的风景,无论我们从哪里去看总是美的,——当然它只有从某一点看才最美,——但是,这又有什么呢?一幅画也必须从一定的地方来看,它所有的美才能显出来。这是透视律的结果,在我们欣赏现实中的美和艺术中的美的时候,都要同样遵照透视律的。

    一般地说,我们评论过的一切对现实中的美的责难都是夸大了的,有一些甚至是完全不公平的;其中没有一条可以适用于各种的美。_但是,我们还没有研究流行的美学在现实世界的美中找出来的最主要、最根本的缺点。以前的责难还只是说现实中的美不能令人满意;现在则索性证明现实中的美根本不能叫做美。这种证据有三个。我们就来研究一下吧,——先从比较薄弱的、普遍性较小的证据说起。

    六、“现实中的美不是和一群对象联结在一起(如一处风景、一群人),便是和某一个别对象联结在一起。意外之灾总是破坏着现实中这看来很美的一群,引进一些不相干的、不需要的东西到这一群中来,因而损害了整体的美和统一性;它也破坏那看来很美的个别对象,损害它的某些部分:仔细的分析常常会给我们证明,显得美的实际对象的某些部分,是一点也不美的。”——这里,我们又看到了认美为完美的那个思想。不过,这只是认为唯一能满足人的东西只有数学式的完美的那个一般思想的特殊应用罢了;但是,人的实际生活却分明告诉我们,人只寻求近似的完美,那严格讲来是不应该叫做完美的。人们只寻求好的而不是完美的。只有纯粹数学要求完美;甚至应用数学都以近似计算为满足。在生活的任何领域寻求完美,都不过是抽象的、病态的或无聊的幻想而已。我们希望呼吸清洁的空气;但是我们注意到,绝对清洁的空气是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没有的。我们希望饮清洁的水,但也不是绝对清洁的水;绝对清洁的水(蒸馏水)甚至是不可口的。这些例子太偏于物质方面了吗?我们可以举些其他的例子:可有谁想过只因为某人不是样样都懂便认为他没有学问呢?不,我们不会去寻找一个样样都懂的人;我们只要求一个有学问的人懂得一切重要的东西,懂得许多东西。比方一本历史书,如果它没有解释所有一切问题和列举所有一切细节,作者也不是每一意见每一词句都绝对正确,难道我们就不满意这本历史吗?不,我们是满意的,甚至非常满意,只要这本书解决了主要的问题,记述了最必要的细节,只要作者的主要的意见是对的,而书中错误的或不成功的解释很少。(我们将从下文看到,在艺术领域中,我们也只能满足于近似的完美。)根据这些[意见],我们可以不怕尖锐的矛盾地说,在现实生活的美的领域中,我们能找到很好的东西也就满足了,并不要找数学式地完美的、毫无暇疵的东西。假若有一处风景,只因为在它的某一处地方长了三丛灌木——假如是长了两丛或四丛就更好些,——难道会有人想说那处风景不美吗?大约没有一个爱海的人会有这种想法,觉得海还可以比它现在的样子更好看一些,可是,倘若真用数学式的严格眼光去看海的话,那末海实在有许多缺点,第一个缺点就是海面不平,向上凸起。不错,这缺点并不显明,它不是用肉眼而是用计算才能发现的;因此,我们可以补充说,谈论人所不能看见、而仅能知道的缺点,实在是可笑的,然而现实中的美多半都有这种缺点:它们不是看得出或感觉得到的,而是经过研究才显出来的。我们不应忘记,美感与感官有关,而与科学无关;凡是感受不到的东西,对美感来说就不存在。但是,现实中的美的缺点真的多半是感官所不能察觉的吗?经验告诉我们确是如此。凡是富于美感的人,没有不是在现实中碰到过千万个人、现象和事物,在他看来都是无可指摘地美的。可是,即使美的事物的缺点可以由感官察觉出来,那又有什么要紧呢?假如纵有缺点,而事物仍然是美的,则那些缺点必定是太不重要了;假如重要,那事物就要不美而是丑的了。不重要的缺点是不值得一谈的。真的,一个有健全的美感的人是不会注意这些的。凡是没有专门研究现代美学的人、听了[这美学]所提出的第二个证据,说所谓的现实中的美不能算做真正的美,一定要觉得奇怪。

    七、“现实事物不可能是美的,因为它是活的事物,在它身上体现着那带有一切粗糙和不美细节的生活的现实过程。”——比这更荒谬的唯心主义恐怕再也想像不出来了。难道一个活的面孔不算美,而画像或照片上的同一面孔就反而美?为什么呢?因为活的面孔上不可避免地总有生活过程的物质的痕迹呀;因为如果在显微镜下来看活的面孔,我们总是看到满脸的汗渍呀,诸如此类。一棵活的树是不可能美的,因为上面总有许多吃树叶的小虫呀!真是不值一驳的怪论:我对美的看法和它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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