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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前世里杀伐决断,吞并邻国若不知怠足的饕餮一般的太子,此时也不过正十八岁的年纪。
听府里制衣的针线娘子说,殿下还在见天儿的长个子,那衣服总是时不时要放下一寸,也难怪总是吃不够。
此时那一口一口嚼东西的样子,便是个貌美俊逸的青年,竟然透着几分可爱稚气……
不过这样的错觉,待得下了马车时,便消磨殆尽。
群臣出城的正午门前,一早便有一众官员守候。其中洛安杨家的族长一见太子车马先到,便疾步赶了过来,深深鞠礼颤着声音道:“臣教育族内子嗣无方,还请殿下责罚!”
凤离梧刚吃完牛肉脯,接过侍从呈递过来的手帕子,拭了拭嘴唇道:“既然是子嗣不懂事,干卿何事?”
凤离梧说得温和,也不像要重责的样子,可是那杨家的族长却不见松懈,只咬了咬牙,眼角含泪道:“只是那孽子虽然德行败坏,却是我杨家的嫡孙,老太君将他视如命根,如今他被抓走已有三日,还请殿下看在老臣的情分上,饶了他吧……”
姜秀润在身后听得分明,听着二人的话锋,似乎是因为街市那场闹剧后,太子派人将杨家的那个杨简怎么样了。
凤离梧闻听族长求情,倒像是动容了,然后问向身旁的秦诏道:“那杨简是被何处收押,所犯的又是何事?”
秦诏赶紧道:“杨简因与梁国质子刘佩私交甚频,曾为他引荐了工部的李大人,沆瀣一气,为梁国走私精铁开通门路……”
这话一出,那杨家的族长彻底吓得腿软了。
他原以为是杨简调戏了寄住在太子府下的那个波国质子,又与秦家的秦诏起了冲突,才被一向爱才的太子责罚收监。可是这秦诏的言下之意,杨简犯下的分明是里通外国的罪责!
可是杨简那等子纨绔,哪里有那天大的本事?经常跟刘佩一起厮混,吃喝玩乐才是真的!
但现在殿下立意要给杨简按下这里通外国的罪名,若是再波及些,岂不是要连累了整个族人?
那杨家族长一看风头不妙,便不敢再言,只能赶紧收了眼泪,痛陈对不孝子弟的失望,还请殿下秉公处理。
待得那杨家族长退去后,秦诏小声接着道:“殿下,那杨简……”
“既然他爱男色,留着那一处,也无助于杨家传宗,不如废了再放回去,也就此安生了。”凤离梧眉眼不动道,然后又看了看秦诏,语气平和道,“能聚拢在孤身边的,都是有贤能之人,是以孤的身旁容不得那么多的腌臜事情,秦卿,你可明白?”
秦诏的拳头微微一握,鼻尖也是微微冒冷汗,只拱了拱手,也不敢看向姜秀润,便退下了。
凤离梧敲打了秦诏后,这才看向姜秀润,依旧语气平和道:“当初君在殿前涂黑眉毛,乃是立志要做男儿,不走媚俗一道,君当铭志在心,不可忘了初衷才是……”
姜秀润心里明白,这太子前两锤子敲打完了杨家和秦诏后,现在便是来敲打自己。
她甚至怀疑,这太子莫不是冬狩传说中惨死的那头野猪,这辈子专门对付长相狐媚之人,以报当年狐狸精告密扒皮之仇?
她哪敢迟疑,连忙道:“若是太子见我之长相不顺眼,我日日用黑炭涂抹便是……”
凤离梧不再看她,只说到:“君之灵气,岂是用炭灰能遮掩得住的?只要君诚信效忠于孤,迟早是大齐的千古名臣,辅佐君王的伊尹姜尚,敢欺你之人,必重责之!”
姜秀润自问若是昂扬男儿,此刻说不定真是要被凤离梧的礼贤下士而感动。
有这等护犊子的储君,怎么能不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呢!
可惜她经历一世,实在是太了解这位太子为了天下一统而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等雷霆手段,不过是他笼络收买人心的招式罢了!待得无用之时,任何人都被这位殿下无情地抛在脑后!
不过该走的场面却不能少,自然赶紧作揖谢过太子的厚爱。
过了一会,大齐圣驾也至,群臣纷纷叩拜,然后按照品阶大小,编入车队,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外冬狩围场而去。
这时姜秀润已经核算完了那几笔数额,跟着太子一路跑前跑后,算是弥补晨起时的懈懒。
这次能跟随圣驾冬狩之人,基本都是洛安城里的权贵,这外国的质子基本无缘跟从,倒是有几位质女跟随着她们在洛安的亲眷一起前往。
万岁与皇后这几年的关系,未见缓和。不过如今皇后尉氏已然凭借着太子安守后宫,不必如那些妃嫔般以色事人,自然也懒得跟万岁爷举案齐眉,共谱帝后佳话。
不过冬狩是祖宗的规矩,皇后自然也要跟来。尉皇后自用的凤辇乃是四层加厚裹了熟牛皮的马车,外面的木饰鎏金镶嵌了七色宝石,凤尾若临风而起,在渐起的晨光里熠熠生辉。
凤离梧与父王请安,干巴巴的寥寥数语后,便又上了母后的凤辇请安。
一上马车便暖气铺面而来,尉皇后虽然在冷宫磨砺多年,但肌肤经过这些年的将养,倒是恢复了往昔的白嫩,但美人迟暮,眼角的皱纹是用胭脂水粉遮盖不住的。
眼下微微发横的颊肌更泄露出她在冷宫时的怨毒苦楚。
不过还好,儿子争气,之前的那几年便是隔年的梦。虽然偶尔会想起,但大多时候,尉皇后也渐渐忘了当时的凄苦枯寂。
凤离梧请安后微微抬头,瞟了眼在皇后身旁服侍的太监。
那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太监是皇后新近器重的太和宫总管茅允生,不同于其他太监年纪渐长时微微发胖的体型,茅总管看上去身形健美,宽阔的胸肌竟然将那身太监的衣服撑得有棱有角。
方才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逗笑了魏皇后,当凤离梧上来时,皇后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只笑得脸颊红润,眼里微微闪着亮光。
直到凤离梧请安抬头后,她才渐渐收了笑意,对着凤离梧道:“太子最近总是太忙,连到本宫这请安的时间都没有了,若不是因为冬狩,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殿下?”
凤离梧听了母亲责怪的意思,只沉默了一会道:“是儿臣不孝,没有晨昏定省向母后请安,日后定然……”
“行了,若是无事,也不用总往本宫这跑。你若抽了空,当去陪陪你曹溪表妹。我的姐妹不多,只你姨母一个,她虽然只是嫔妃,却得了燕王的爱宠,曹溪那是燕王的掌上明珠,若不是你姨母看重你,哪里舍得将她送到大齐为质?”
说到这,皇后接过了茅总管递过来的水杯,饮了口热茶,接着道:“太子莫以为如今你已经立住了朝堂,你要知你那弟弟还……想要我们母子倒霉的,大有人在,娶了曹溪,有了燕国的助力,对你大有裨益!你一向不用本宫操心,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做,太子的心里该有些算计了……行了,本宫还未食早饭,你且跪安吧!”
这皇后似乎忘了,众人皆起了大早,竟然连问都没有问凤离梧是否用了早饭,便让他下了马车。
不过凤离梧倒是早已经习惯了,毕竟他的母后就算身居冷宫里时,除了自怜自哀,咒骂他的父王薄情寡义外,便是耳提面命着他若是男人,当争气些,不然便是白遭罪一番,生养了个无用的废物。
至于饮食起居一类,自凤离梧懂事后,都是由服侍母后的年老宫女照拂着,可那等境遇,人人不能自保,耳中永远充斥着怒骂咒怨,老宫女也不过是凭着良心照拂了一二罢了,也谈不上什么耐心周细。
至于母后在对待儿子小节上的漫不经心,凤离梧真的早已习以为常。
下了凤辇时,打着旋儿的寒气再次迎面扑来,骤然的寒意朝着衣领袖口袭来,寒意入心,说不出的难受。
姜秀润一直在凤辇不远处候着太子下车。
当看到太子下来时,虽然他神色若平常一般,可眼底蒙上一层说不出的冷漠。
这其实是凤离梧一贯的样子。
姜秀润听见凤辇里再次传出夹杂男声的欢声笑语,突然想起了前世一则秘闻——在她移出浣衣局后,皇后曾经出宫在西郊的行宫休养一年。
洛安城的富贵府宅里有秘闻,说皇后出宫时已经显怀,那一年其实是生养孩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