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这天夜里,有人快马驰入禁宫,也有人身披斗篷出了宫门,来到永安街上,进到重臣府邸中。
    庭院里亮起昏暗的灯盏,常悲秋伫立府门后,一面迎了身披斗篷的太子往院子里走,一面紧急道:“深夜请殿下出宫,实属无奈之举,万望太子勿怪。”
    太子揭下帷帽:“本宫明白。”
    叶知津是常悲秋多年好友,如今并不在玉京。
    而常悲秋深夜着人请他,又借用叶知津的名号,定然是他出了什么事,怕用自己的名号,给他这位太子招来麻烦。
    “不知大人遇上了什么麻烦,本宫能为大人做什么?”
    常悲秋苦笑一声:“微臣身上的事,干系重大,殿下不必费心了。
    如今请殿下来,是因为微臣深知,将来难伴殿下左右,故而特地要请殿下听微臣一言。”
    两人行至庭前檐下,太子方才站定,认真看向常悲秋:“大人请说。”
    常悲秋朝他深深一拜,寒声道:“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常大人!”
    “殿下乃中宫所出,奈何兄弟不悌,奉远有诚王虎视眈眈,望都又有恪王联姻卫家,声势烜赫;尊父不仁,招齐寰、裴允之奸佞,用卫、谢两氏之小人……”
    常悲秋垂着头,声音越发沉冷:“不出二十年,皇上年迈,齐裴卫谢之流,必定扰乱朝纲,为祸百姓,而诚王恪王等人,必定挥师北上,伐取玉京,至多二十年,大邺……国将不国啊!
    微臣恳请太子,早作打算!”
    太子皱着眉头看他,秀气的面庞上充满着不确定与恐惧。
    他不确定太傅说的话会否成真,同时对他所描述的情形感到十分恐惧。
    他从一生下来就是太子,他的兄弟敬爱他,他的姐妹仰仗他,他的父皇疼爱他。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生活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中,而这偏偏又是他敬重的老师对他的肺腑之言,以至于他不得不信。
    可他终究是父皇的好儿子,即便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仍然想在老师面前为父皇辩解一二。
    他扯了扯唇,牵强地笑着道:“太傅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齐寰裴允等人,虽然贪婪,但重法之下,必有良臣,父皇用他们,也是看中他们的才能,而非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蒙骗;至于卫谢两家,虽得父皇信重,但是……”
    常悲秋打断他:“殿下,如果微臣说,卫氏清楼设计了老臣一条性命与一世清名呢?殿下还认为,皇上重用卫家,是值得称颂的事吗?”
    “卫氏清楼,目无尊长,不重法纪,因其父与微臣争夺首辅之位,便以大理寺要案设计微臣,如此专权弄术,以国家律法为手中刀刃之人,乃是百姓之苦啊。”
    “微臣一生为大邺谋,只求大邺千秋万代,后世流长,如今道未半而崩殂,微臣不求善终,只求殿下看清卫家小儿狼子野心,莫要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他腰弯得更深,头顶的发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头发散落开来,几乎快要垂到地上:
    “微臣言尽于此,无论殿下听或不听,都请快回宫去吧,若是被皇上知悉,恐与殿下生隙。
    无论微臣明日如何,都请殿下勿要为微臣奔走,保全自身,最为要紧。”
    “若是殿下想通,微臣有两位学生,可助殿下成事,一则如今神武营统领燕逢,一则姜御史之子姜绍行。”
    他说罢,跪下去,身子贴伏在地面上,嗓音干涩道:“微臣,恭送殿下。
    去路多险阻,请恕微臣不能常伴殿下左右了。”
    太子呆呆立在原地,今日常悲秋这一番话,着实令他大为震惊。
    良久,他将常悲秋扶起来,隔着厚重的衣袍,他仍然能感受到面前这个老人清瘦的身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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