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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汀在某个瞬间恢复了意识,他想,我已经死了。可他竟然还能睁开眼,首先迎上的是亮白的光线,把他刺得整条视神经好一阵酸痛,眼前和脑中都是模糊,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才渐渐把人看清。
是陆芷,没穿白大褂,但是戴着医用手套,正在帮他换输液袋。
又数了几秒过去,陆汀看到熟悉的陈设,他宝石绿色的毛绒摇椅、摆了满满一面墙的老式音箱,还有他养在停摆石英钟里的仿真布谷鸟。竟然,他就躺在家里,自己的床上。不是毕宿五,不是他的圆形海绵床,是他很久没回过的那个家。智能墙面上显示着时间和天气,这是二月十二号的下午三点,屋外下着暴雨。
陆汀重重地呼吸了几下——太奇怪了,他认为自己死定了的那场下坠竟然就在昨天。他竟然真的还活着。
“醒了?”陆芷顶着一脸缺乏睡眠的憔悴,冲他笑了笑。
陆汀没有急着动弹,因为身体大多数部位还没找回知觉,张了张嘴,用干哑的声音问:“我怎么在这儿?”
“爸爸亲自把你带回来的,我也一起去了,”陆芷给他递了袋插着吸管的水,“七艘飞船,在湖面上待着,接住了你。虽然缓冲层足够厚,但你还是摔晕了过去。”
陆汀差点被含了半口的盐水呛住,事情不太妙,他这样想。
陆芷坐在床沿,把室内光线调成较暗的暖调,“还记得我最后给你打的那个电话吗?当时爸爸已经发现毕宿五的位置了,看你们出发,就跟在了后面,”她又笑了,“可是某个坏小子没有理姐姐哦。”
“抱歉……”陆汀晃了晃闷痛的脑袋,试着坐起来。
他没能成功,但陆芷扶了他一把,让他靠上床头,“没事的,爸爸也看到了壁画……他守在那儿,只是想看看你们准备做什么,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没有加以干涉。如果我们没有一路跟着,那你就真的掉进去了,才不只是现在这样昏迷一会儿,再加上几处轻微软组织挫伤这么简单,”陆芷顿了顿,“当时到底怎么回事?我们看到上面突然起了火,带你走的时候,刮了龙卷风,整片天空都烧起来了。”
陆汀却没有回答,他感到不对,非常不对,确实,当时的雷达系统出了故障,发现不了其他飞船的潜伏也是正常,可他现在顾不上其他,用力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后颈,然后颤巍巍地放了下来。
指间捏着一块正方形敷料,只有中心位置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血点。
“这是什么?”他问陆芷。
陆芷嘴唇动了动。
陆汀也不等她出声,又道:“我的腺体被摘了?摘下去了?姐你回答我?”
“是给你换了个新的,以前就用你自己的干细胞和dna培育的备用腺体,”陆芷的目光没有躲闪,“微创手术,没有后遗症也没有痛感,更不会排异,和以前没有差别。”
陆汀的心已经掉进了冰窟,“没有差别?那为什么要换?”他的手又放回了颈后,那圈牙印还在,他沿着边缘,把指甲按了进去,“是谁干的?是不是陆秉异?”
“是我给你做的手术,腺体换了,牙印也会渐渐自己淡下去的,”陆芷抓住陆汀的大臂,试图把他的手从创口上拿下来,“……别闹,以前你偷偷打过堕胎针对不对,我已经检查过了,那种药在你身上副作用非常大,留着以前的腺体也是受污染的、功能不健全的,你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再生育!”
陆汀把她挣开:“那你们也应该征求我的同意!”
“怎么了?”陆芷忽然笑了,“因为标记解除了,你不舍得——我说真的,不要这么幼稚。”
“他逼你做的,是吗?”陆汀已经气喘吁吁,“我原来那个你一定帮我留着了……我们可以找时间偷偷放回去。”
陆芷却摇头,“这是姐姐自愿的,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旧的腺体我已经处理掉了,”她红了眼角,又去拉陆汀的手,“我不能看你再这样下去了,,去那座岛之前,我还想让你快跑别被爸爸找到,可在那座岛上你差点死了!长辈不一定永远都是错的,我现在能理解爸爸,你真的完全没必要到今天这个地步,为了那个人,你自己觉得值,可是我们都很心疼!不是怪你,是心疼你!”
陆汀静了好一会儿。
他用的劲儿太大,太没准头,好像已经把颈后的皮肤抓烂了,也不知是牙印还是那个小小的创口,总之有刺痛感,连进他的脊梁,维持他的呼吸。
因为他觉得自己空了,是整副身体的抽干,最先被挤扁的是他感知迟钝的心脏。腺体都被破坏,那条连接……那条他就算被忘得干干净净,也能聊以自·慰的牵绊,它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他就算用全身的每一颗细胞去接收去寻觅,也感觉到不到邓莫迟了。所以新的腺体没有存在的必要。手下微不足道的疼痛就算无法把它挖出来,至少也让他得以确信自己至少还有血液在流动。
“姐姐就不能骗一骗我吗?”他终于开了口,却仿佛没听见陆芷后面的话,只是大睁着干枯的眼,“我会恨你的啊。”
陆芷怔怔地放开他的手腕,僵在床沿,下一秒,她站了起来。
陆汀也把手垂下,指甲缝里、指肚上,都有血,他用这样的一只右手,把左手背上的针头拔掉,翻身下床。
每根骨头都是酸痛,但他没有踉跄,也没有停下。
“你要去哪儿?”陆芷追着他,“找爸爸理论?还是你还要回去找那个人?”
陆汀没回头,手指握上门把。
“他已经死了!”
话音一落,陆汀的门也推开了。外厅也是灯光大亮,墙面上的光屏正在播放新闻,画面正是半岛上方那片燃烧的天空、飓风的风眼,还有风眼和火圈中,那团模糊的黑。
看不见黑里有什么。
新闻的标题,还有播音员正在念的,都是“神秘人n之死”。
陆汀钉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他看到节目又开始分析n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照着几张暗淡的剪影,分析他最后驾驶着什么样的飞行器。再之后,金字塔内的壁画都被放了出来,不过和陆汀之前截取的不同,也不是他有的那种无人机能够拍摄出来的画面。
所以应该是尾随其后的,他的父亲,提供给电视台的。
用来证明什么?
证明邓莫迟,这个惹出不少事端的死对头、大·麻烦,终于死了。还要还原一点事实,把他的死铺陈得更壮烈,更有神秘色彩一些。
“不会的,”陆汀不再扶着门框,强迫自己站直,“是个人都知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岛上搜救了吗?这电视台蒙谁呢。”
“和你一起掉下来的还有aldebaran-b的残骸,”陆芷走到他的身侧,“那种火,所有飞船都是耐受不住的。”
他的飞船不是普通的,他的飞船能耐住核弹!陆汀把这话压在唇边。这是邓莫迟的秘密,到现在或许也是,他不能图一时口快。可要他找出其他理由来反驳,他也做不到——邓莫迟在哪里,在做什么,是不是醒着,他毫无头绪。
与之前那段持续数月的失踪不同。这一次是连接已经断了,这是真的。
陆汀有一点眩晕,眼前又浮现出那根刺入邓莫迟的钢骨,还有和血珠一同滴落的泪水,他仰倒着,重力把他们拉远,这是他昏迷前的最后所见。
“但他就是没有死,”陆汀转头,看着陆芷说道,“姐姐,我会找到他的。”
陆芷不再说话,红着眼走了。陆汀忍着关节时轻时重的疼痛,换了身便于行动的防护服,又拿上警用工具袋,准备从窗子溜走。虽然手环被摘走了,cy不在他身边,但陆汀心里仍有底气。这对他来说不是第一次了,爬出卧室的窗户,该往哪儿搭钩子把自己挂住,该在哪儿落脚,又怎么爬上最近的街桥,他心里都门儿清。
虽然在下雨,虽然aldebaran-b已经牺牲,但他有足够的钱,只要出去他就能租到差不了太多的飞船,然后回到那座岛上。邓莫迟一定还在那里——邓莫迟是绝不会抛下他走掉的,放下重伤治疗的时间不说,如果找不到他在哪里,邓莫迟至少会在那儿找上一个月。
或者半个月。
一周也行。
反正足够他赶过去会和了。
虽然他弄丢了标记,但邓莫迟一定舍不得怪他。况且就算标记没了,他们还是相识,新攒下的那些回忆还在,他还是他的oga。是这样吗?不对,这次也起了火,可他没有陪在邓莫迟的身边,提醒自己的存在。陆汀猛地一惊,不让自己再往下琢磨,有时候他也分不清这种悬崖勒马的心态到底是不是在自我蒙骗,反正这样想,能让他好过一点,人总得做些什么,好给自己迈向下一步的勇气。
翻出窗台时他心中没有恐惧。黑压压的高厦,夹杂在浓黑里的光点,那些窗子离他很远,因为没有人会做总统的邻居,只有广告无孔不入,那些高大的3d投影绕在他的周围,脸孔雪白的艺伎、穿着纳米材料运动服跑步的人、拉着孩子抱狗的妇女……纷乱光线将他包裹,陆汀抓紧钢绳,往下荡之前,看了一眼脚下。
随后他愣怔着,把身体缩回窗中。下方距他大约五米的地方,排满了红外线,确切地说这张热敏网绕着他所处的大厦颈部绕了一整圈,环带的宽度至少有二十米,像个圆盘,是他用任何工具都无法跨越的距离。
如果撞在网上,会响起警报?会触发机关?陆汀拧亮手电,照到红外网贴墙的边缘。眯眼瞅了好一阵子,他才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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