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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哥哥在流放路上的第十五天。
是她和妈妈上路进京的第十三天。
薛宝钗服侍自哥哥被判刑后,便意志消沉、精神不振,拿不出一句主意的母亲睡下。
她坐到离床边稍远些的矮榻上,开始替母亲、也是替自己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大舅舅说一句“救不了”,便真个不再管哥哥的事。虽说律法有规,被判流放的人犯须得在一个月内起解,但也并非全然不能通融。她问过几位掌柜,江知府到任之前,金陵历年流放的人犯里,或说抱病、或说受刑太重,一时不能起身,耽延几个月,或等天时转暖,或待沿途都打点好,或找好替身鬼才上路的,都不在少数。
她知晓大舅舅为难,江知府严苛,又动他不得,并不想冒险给哥哥找替身代为受刑。
她只是想让哥哥晚几个月再上路,也好养一养背上的棒伤,待家里把沿途打点一二,天也暖了,路上少受些苦
但大舅舅竟连这一点都不肯相助了。
江知府说是哪日起解,就是哪日起解。
哥哥起解之前两天,甚至连背上的伤还有几处没长好痂
哥哥不肯给她看,妈看完出来,又哭了一整日。
多想这些无益。
薛宝钗把手放在发间冰凉的金钗上,让自己冷下心肠。
哥哥已经起解了,在路上了,她再枯坐空想,哥哥也回不到家里,还是快想想到京里怎么办。
家里是长房,父亲在时,薛氏大半家业都在父亲掌握里。父亲去后,哥哥亦是嫡长,三叔也随后去了,留下薛蝌和宝琴,比哥哥和她还小。族中虽欺哥哥年纪幼小,因上有王氏舅舅家里看护,下有薛蝌挡着,比他们都名正言顺,倒还不敢犯上来。
如今哥哥已是人犯,不知何年能回,家里的产业便不被族里分了去,也少不得要依靠薛蝌了。薛蝌又自小比哥哥懂事精明,今年已经十岁,离长大成人不远,一但家里的掌柜伙计俱被他收服,哥哥即便能回来,也只好在家当个无用闲人,混吃等死罢了。
这是父亲留下的基业,留给哥哥的,凭什么送与人手
她劝母亲先到京里来没错。
即便求不成二舅舅和贾家姨爹,也先把薛蝌拖上几年,不能叫他顺顺当当接了家中生意产业,或许能有转机。
大舅舅都不肯帮,二舅舅想必也是一样。救哥哥现在不成,只能再等时机。
可她和妈妈,到底该去谁家
薛宝钗走到母亲床边,轻手轻脚打开母女俩贴身带着的箱子,取出一个信匣。里面有一封信,是贾氏姨妈八月写来,要接他们母子进京相会的。
但姨妈写这封信时,哥哥还没犯下人命官司。
亲戚间的淡漠无情,她已经见识过了。
妈妈虽说和姨妈是一母同胞姊妹,自小亲热,可她们这般投奔了去,姨妈心里岂会不嫌
且住在姨爹家,终不如住去舅舅家名正言顺。舅舅又是京营提督,比贾家姨爹势高权重
亲哥哥不好相拒亲妹妹带了外甥女来投奔,姐夫不收留妻妹却没那么难。
真被荣国府相拒,妈妈和她才是颜面尽失。
只要妈妈不对二舅舅口出怨言
主意已定,薛宝钗便在母亲身边和衣躺下,心中犹想着许多话,待母亲醒来便竭力劝言。
京中,林府。
一更将要过半,黛玉都回房自去睡了,林如海才回到家中。
见他一身的酒气,走路微晃,江洛忙命拿醒酒汤来,又亲手给他摘斗篷,把手炉塞在他手里焐着。
喝成这样,身子必然发热。外头这般大雪,再寒热侵袭,病了就不好了。
但看他眼中仍有四五分清醒,她便没太担心,笑说“可见是亲师兄弟,情分不一般。常大人外放四川,老爷不到一更便散了回来。季大人不过是去开封,老爷竟送到宵禁。”
今日送的这位季大人名季元思,字孝达,也是林如海的同年,官途虽不如他顺,也于今月从顺天府丞升了河南布政,是正经三品大员了。
怕酒气熏了屋子,林如海只晃到西侧间榻上坐,不进卧房。
他接过醒酒汤,一气饮尽,又漱口含了醒酒石,说话便有些含糊不清“今日他相请的都是同年一说起昔日大殿传胪、走马游街、琼林盛景便都身不由己,放不下杯了。”
江洛笑“老爷也到了追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时候了”
也是,明年就四十了。
听出她在调侃他的年纪,林如海长臂一伸,把她圈进怀里。
捧水的丫头才要进来,见老爷和太太都要贴在一起了,忙互相看了看,又都退出去。
或许是酒后易伤情。
林如海仔仔细细看过江洛每一寸容颜,抬手轻轻触碰她的脸。
她痒,他还不许她动。
半晌,他笑道“夫人真是青春正盛啊”
“可见是醉了。”终于能动了,江洛抓住他的手,又气得打一下,才起身叫丫头进来,留下一句,“老爷娶的时候就没这么想过这才半年。”
真是。装什么呢。
小闹了一次,林如海似乎不耍酒疯了。
酒又醒了一二分,他便老老实实去洗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回到卧房。
已经十点半了,江洛困得要昏迷,缩在被窝里叫他“快上来,别再冻着。”
林如海果然上来,丫头们也拉好床帐出去。
让人安心的温暖黑暗里,江洛愉快闭上眼睛,谁知有人却不肯睡。
就着三分酒意,林如海连被子抱住她,笑问“太太近日为什么总躲我的话又在怕我什么”
江洛“”
趁喝醉了假装耍酒疯提起这个话题,也太狡猾了
他还是在说从云舒斋回
来那晚,在开解了黛玉对于“女人为什么不能科举为官”的不平、不甘后,她故意打断、逃避他问题的事。
明明这么多天都没能提起她还以为她混过去了呢。
想想这个话题的确也不好起头。
他总不能直接说,“夫人,关于那天的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多生硬尴尬啊
总归她已经确定,他没因为她说出口的那番话生气,已经够了。
至于他想问什么她完全不关心、不在意,一点都不想知道的
江洛决定装睡。
可两人已经太熟悉了,她睡没睡着,林如海只听呼吸便能辨明。
“夫人夫人”他打定主意不叫她再躲过去,“好容易回家,夫人也不理我一理”
“夫人”
“夫人”
江洛受不得他这样,翻起身摸他的脸“老爷多大的人了,学黛玉撒娇,也不脸红”
“脸红不红,夫人不是正在摸吗”林如海又捉住她另一只手,一齐放在自己脸上。
江洛被他的无耻震惊了
借酒装疯还能这样他不要面子了吗
趁她发怔,林如海趁势搂住她一起躺下。
呼吸相闻。
他把江洛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诚恳相问“我与夫人多年恩爱,日日同寝共食,朝夕相见,如今既为夫妻,寻常相处也甚为随意,不拘礼数,除去那一次也从未与夫人置气争吵,是我错了,便竭力加改,夫人究竟为什么还怕我,连我的疑问都不敢听”
他叹说“还请夫人为我解惑。”
人非草木。
尤其江洛对自己的认识很清楚。
她从来做不到冷心无情,对真心无动于衷。
从她养病结束,这是与林如海相伴的第五年。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她真实与林如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从前种种不论,林如海这般求她坦诚相待,她不是没有触动。
但,她那天没能说出口的话,真能毫不掩饰对他讲吗
凭什么女人不能科举为官
“是男人制定的规则,不许女人出仕。他们用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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