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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照程经阔的说法，人，就应该这样，要随和时代，顺应潮流。
“那么，光想吃好的穿好的——有哪个人，会不想吃好穿好？吃馋了，把馋虫给勾引出来，又找不到挣钱的门路，大家都像得了饿痨病似地瞪着大绿眼珠子，手拿铁锨粪叉镐头这些家伙什儿找机会，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忍不住，插一句提问题。
程经阔笑笑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到哪山砍哪柴。不用你我操心。”
“我给你讲个故事。七一二年吧，程之科二姨家的小表弟小贾，来投奔程之科。小贾在城里打老师斗校长的，造的动静不小。乱糟糟的形势把小青年好斗好动的天性勾引出来，像那跑热了蹄巴的牛，一停下来蹄巴烫得难受，就会接着跑，不能停下来。小青年也一样，安生不下来。城里放不下，程之科二姨就把小贾放到咱村程之科家里。”
“二姨家小老表弟来了，程之科媳妇迎春自然好好招待。程之科在城里上班，年节的才回家一趟。迎春把家里好吃的都省给小贾吃，下个鸡蛋也给小贾攒着，攒成一把，一把就是十个，攒成一把就一块儿给小贾煮煮吃。十六七岁的孩子，‘半大小子饿痨痨的猪’，一把鸡蛋一会儿就吃光了。应该说，生活上比村里的老人过得都好，比村里与小贾同年同岁的孩子们更是好的没影了。”
“农活不会干，大家也不抱怨他，耐心教他。可小贾这孩子就是一个劲地折腾，队里安排他牵牛犁地，他骑牛；让他牵驴耩豆子，他骑驴。弄得牲口们见了他都害怕。大家对他那么好，他却糟践得街坊四邻鸡犬不宁，也没有人吭声。”
“哎，不行，迁就到这样子也不行，就是呆不住，非得要回去。”
“回城后据说也不安生，经常整出点动静来。到退休了，也还是不老实，在人家楼前小空地上跳舞，‘吭吭呛呛’录音机声音弄得很大，吵得人家睡不好觉。楼上人家就朝下泼水，他们楼下跳舞的就朝上扔石头。”
“当初，谁不以为这孩子瞎就了，这辈子怎么过？小贾前年回来一趟，一大把年纪了，说起这些孩童把戏还眉飞色舞的。看样子过的还挺好的。和别人一样，也活了大半辈子了，孙子都有了。爱呼隆，动不动喜欢‘轰轰烈烈’那毛病，都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至今没改。”
“可是，社会多大呀，尽他蹦跶，蹦跶不动了，就不蹦跶了。”
程经阔接个电话，喂喂了半天，不知是信号不好还是保密，起身到门外喂喂去了。
一帮子老头儿这一阵子只听程经阔讲了，都插不上嘴，没捞到开口机会，瞅这个空档，程喜洋打头炮，七嘴八舌的开了腔。
“经阔把自己撇清了，好像没有他的事儿似地。”
“就是经阔去照顾迎春，才惹出事儿来。”
“经阔跟迎春不清不混的，小贾看见了。”
“小贾也要摸。”
“经阔说他，嫂子的，小叔子好摸？乱伦嘛。”
“小贾说，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外人能摸，自家人为什么不能摸。”
“迎春就不待见小贾了，不给他煮鸡蛋吃了。”
“小贾告密，把事儿给程之科说了。”
“程之科把迎春好顿收拾，又要找经阔算账。”
“程之科爹听见动静走来，待到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伸手扇了程之科一撇子，一言不发，走了。”
那个时候，谁敢惹程经阔？南方山人小老邓儿可以想象出来当时程经阔气吞山河的气势。
有些事情大江南北是相同的，比如说，贫下中农，贫，自然是贫农了；下中农，跟贫农接近，统称贫下中农同志们。如果是上中农，离富农不远了，富农就得扫街了。有个什么运动，譬如有一时期，孔老二跟谁搭伙，想复辟资本主义了，就得陪斗，戴上大纸帽子，游街。家里有儿子的，别指望娶上媳妇，一辈子就打光棍吧。
定成分是迎春公公婆婆那个时代的事情。公公婆婆舍上迎春老大姑子的身子，又舍上婆婆的身子打坠头，才勉强弄了个富农，来之不易。老人可尝足了村干部的辣汤，不但知道马王爷三只眼，还知道鸡鸡是石头做的。
有些细节太详细了，南方山人小老邓儿也纳闷他们怎么知道的。来了——
“后来小贾都说了出来，小贾还愤愤不平：哼，他们把我当不懂事的孩子，我都十六七了，什么不知道。”
“为告密还是检举揭发，小贾还跟迎春辩论。”
“迎春数叨小贾：你卑躬屈膝去投敌，找你表哥去告密。”
“小贾坚持是检举揭发，不是告密。”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对这个明白，告密是贬义词，不好听；检举揭发，当时就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小贾是城里人，不愿意听到说自己是告密。就像现在，说你光知道挣钱，那是贬义；说发展经济，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