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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承黎在新得的广宁侯府上见了一个自称是敬王派来的信使的青袍书生。
说是新得也不太准确,宿抚入主京师,收缴旧朝财物,广宁王府也在其列,转手就被他一分两半,后院做慈幼局,奉养战死沙场的将士遗属,前院则改做侯府规制,赏赐给变为广宁侯的应承黎——
是熟烂于心的布局与厅堂,但陈设人物与旧时全不相同,用度全有削减,显得处处逼仄。
广宁王府修建在应承黎最得宠之时,占地约有百亩,屋舍一千余间,匠人以石水为引分隔诸院,又营胜景,奇思巧构,重制之后,构设犹在,引得观者交口称赞,艳羡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因此应承黎哪怕知道这位不知是真是假的信使不过是客套过头的寒暄,也不免被吹捧得心花怒放,稍放下了对他的戒心。
信使察言观色,见他目光微霁,便知应承黎受了称赞,不好再对他冷淡不虞,当即话锋一转,做起了唉声叹气,惋惜不已的姿态。
“可叹被个莽夫贸贸然一分两段,筑高墙,掘水流,裂美石,名园良景毁于一旦,可悲可惜,”他沉痛道,“殿下故时居庙堂,百官效命,一呼百应,无人不敬殿下,争为殿下马前卒。如今竟朝不保夕,不得已让府于窃贼,与鄙陋之人共分一室”
信使的激将之语未能说完,他话音一顿,疾步后退,避让开应承黎劈来的刀刃,伪做立足不稳匍匐在地。
应承黎拄刀立在他身前,气息不稳,双眼泛起血丝,怒道:“走狗!休来挑拨!”
这位旧朝广宁王与亡国君一母所出,但长相性格相差径庭。
应承安相貌随太后,性情则像是跨着辈地循了高祖,而应承黎肖似先皇,好为计谋,能屈伸,又生得健壮魁梧,手能操戈,正合时下对美男子的评判,任谁见了都得夸上一声好相貌。
若不曾被晚年糊涂了的先皇娇惯出好大喜功的急躁毛病,倒也不失为乱世帝王之才。
信使连连叩首道:“殿下误会,臣真真切切是为殿下而来。”
他行止谦恭,叩首却并未叩到实处,均在离地尚有一寸时生生顿住,只以手指扪地,做出叩首之声,语气虽惶急,眼中却毫无波澜,唇边犹带细微笑意,如在嘲笑。
应承黎却并未发现他这点心思,他刚才一劈向信使不成,刀势未收,直直没入地板,卡在缝隙间,难以拔出,不知究竟是在和谁较劲,双手用劲,将刀柄攥得吱呀作响,喉头呼哧有声。
“为我而来?”他咬牙道,“怕是为荣华富贵而来。从我府中滚出去听到没有,滚!”
信使从应承黎的暴怒中听出了畏惧的颤音。
蔺自明总督沅川,经营南方,他固然有手段将沅川五姓与依附五姓的大小豪强世家拧成一块铁板,却不免受其影响,因骄矜而故步自封,墨守成规,以为凭借五姓盛名,再历经改朝换代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却不成想遇上宿抚这样一个军功杀伐起家的暴君,此时再探听消息为时已晚,只得仓促应对。
宿抚不知沅川虚实,但他手中有一个应承安,尚不急搜罗消息,蔺自明也不知新皇底细,可惜除他自己,竟再无人与宿抚共事过,诸般猜测无从验证。
以信使今日所闻所见,宿抚的确不好对付,他不知宿抚是怎样驯服应承黎,但应承黎若非当真被他吓破了胆,便是在与他做戏。
“殿下、殿下恕罪,”信使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被吓到一般期期艾艾道,“臣这就告退。”
他跌跌撞撞向后退去,似乎太过害怕,左脚绊在右脚上,噗通一声跌倒在地,后背重重撞上桌腿,将八仙桌撞得晃了晃,抽屉打开了一条缝。
应承黎瞥到信使身后的抽屉中多了一线白色,瞳孔微微收缩,一脚蹬地强行将刀尖拔出,提刀就要追打。
信使狼狈地从广宁侯府中奔出,扶着墙直喘粗气,过了半晌才骂骂咧咧地起身,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揣着手混入人群,晃晃悠悠地穿过一处市集,往城西而去。
两名雁探从广宁侯府的树上无声落下,彼此对视一眼,追上了信使的步伐。
应承黎一个人在屋中。
他的刀还没收起来,但被胡乱扔在地上,和被劈成碎片的八仙桌堆在一处,刀身沾满木屑,刃上崩了一块,把应承黎的手背割出了伤口,他就看着伤口嗬嗬冷笑,披头散发,活似疯子。
留在广宁侯府中监视应承黎的雁探共有六人,两两为伴,如今值守这两位被信使引走,他身旁就暂时无人看管,应承黎坐在房中唯一一把完好的椅子上喘息了会儿,将手探入袖中,轻轻捏了一下刚才借机从抽屉中取出的绢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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