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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翎刹见他痴痴傻傻的样子,芳心暗喜,心想:“那天晚上黑黢黢的,看不清面貌,今日瞧清了,生得还真是好看。”轻笑道:“对了,你那位生病的朋友,怎么样了?病情好些了么?”

    白衣雪闻言神情一黯,莫翎刹瞧在眼底,说道:“我在临安城也认识一些懂医术的朋友,我们一起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你朋友的病,终会好起来的。”

    白衣雪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姑娘,还劳你一直挂念。”自来到临安以来,他心中忧思难谴,情绪十分低落,莫翎刹一番话,多有安慰之意,但不知何故,听后心中升起一股暖意,顿感通体舒泰。

    莫翎刹眼波流转,笑道:“嗯,我们别光顾着说话啦,楼上还有几位熟识的朋友,大家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说话儿。”

    马泰常“唉哟”一声,用手一拍额角,笑道:“是,是,小可竟忘了招待贵客,实在该死。楼上请!”寻思:“莫大小姐平日里对谁都难得给个好脸色,今儿来的这位,在她心里份量非同一般。”当下由马泰常引路,二人来到楼上靠东头的一间酒阁子,酒阁子富丽堂皇,十余根碗口粗的大红蜡烛,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明亮。

    席间已坐有数人,见莫翎刹走进来,纷纷站起身子,神态十分谦恭。白衣雪见这些人各个气度不凡,对莫翎刹却恭谨异常,心底不由暗暗纳罕。

    当下莫翎刹一一予以介绍,白衣雪听了更加错愕不已:一位白白胖胖、保养极好的中年男子,浑身珠光宝气,是“金刀门”的钱通神钱掌门,此前沈泠衫曾说过他与凌照虚豪赌之事,此人拿三千亩江南良田作为赌注;钱通神身边一位黑须黑脸的汉子,是他的朋友,叫作桑鹫,气度沉穆不凡。

    西首一位面容憔悴、高高瘦瘦的黑衣老者,是大名鼎鼎的情教“伤情使”金杵悲;头缠英雄结、身披一件羊皮披毡的矮胖男子,顶着一颗大脑袋,叫作皮清昼,来自乌蒙山灵墟洞;一胖一瘦两位身着便服的官府中人,胖子是白衣雪“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的都虞候董斜川,瘦子是殿前都指挥使司的副都指挥使端木克弥;还有一位身着锦袍,年约二十五六岁,神色傲岸冷峭的青年公子,是浮碧山庄庄主钟摩璧的座下二弟子,名唤黎锦华。

    白衣雪得知黎锦华是四大山庄弟子,虽素昧平生,心里自是多了一份亲近之意,不过又见董斜川在座,心中不免嫌恶,兼之对情教亦无好感,对于自己稀里糊涂地走进来,已然暗自后悔,然而莫翎刹花开媚脸,显得心情大好,他形格势禁,一时却也不便告辞离去,忍不住微微皱眉。

    钱通神等人目光敏锐犀利,见他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心下皆感忿然,但碍于莫翎刹的面子,谁也不敢发作出来。

    众人身份尊贵,酒席的首座却一直空着,自是虚席以待,留给了莫翎刹。莫翎刹也不推辞,大剌剌地就在首座坐了下来。白衣雪不明白这些个江湖大豪、商场巨贾和朝廷高官,为何一个个对莫翎刹如此敬畏,心下大感困惑:“在座的有官有商,还有四大山庄中人,她的身份,委实令人捉摸不透,说不定她那位姓莫的师父,乃是一位前辈高人,只不过我孤陋寡闻,竟是不曾听过。”又想:“不知杨大哥有没有找过了董斜川。”

    莫翎刹坐下来后,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子,向白衣雪招手说道:“白公子,请入席。”

    那位子本是黎锦华所坐,他眼见莫翎刹欣喜异常地离席而去,回来后对白衣雪的态度又如此亲热,显得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心中早已大为不怿,如今莫翎刹又要将自己换开,不禁对白衣雪心生憎恶:“我且让你当众出一出丑,瞧你还神气什么。”想到这里,黎锦华踏上几步,右手就向白衣雪的胳膊抓来,说道:“白世兄,这边请!”他是浮碧山庄庄主钟摩璧的座下得意门生,乃师钟摩璧绝技之一的“裁云掌”,已学得六成,这一抓之下,暗中使出裁云掌的掌力,内劲吐处,寻常人免不了要当众痛得叫出声来。

    白衣雪不闪不避,任由他抓住自己的胳膊,微笑道:“黎二哥,不必客气。”黎锦华见他浑然不觉,不禁吃了一惊,脸上却也不露声色,暗中又将裁云掌力增强了两分,打定主意非要让他当场痛呼求饶。

    陡然间,白衣雪胳膊一拧,已从黎锦华的钳制之中挣脱开来,一股劲力随即反弹出来,反将他的虎口震得隐隐作痛,黎锦华不由地脸色一变。座中除了熙春楼的掌柜马泰常一直在旁赔笑,对眼前的一幕浑似不知,余下众人皆是宗师高手,早已看出方才白、黎二人一番暗中较劲,瞧二人的脸色,便知黎锦华已然吃了暗亏。

    他们皆知黎锦华是浮碧山庄庄主钟摩璧的爱徒,为人虽高慢自负,手底功夫却是一流,方才白衣雪与众人相见之时,神情冷淡,各人见他颇有怠慢之色,心中无不瞋恚,都盼着黎锦华给他一个下马威。孰料白衣雪年纪轻轻,不仅轻松化解了黎锦华的裁云掌力,一时间还瞧不透他施展的何门何派的功夫,众人顿时收了先前的小觑之心、轻视之意,又心下均想:“莫大小姐看重的人,又岂会是脓包一个?说不定是哪位王公大臣家的公子,拜了名师,练就了一身好功夫,那是轻易得罪不起的。”

    原来白衣雪察貌观色,黎锦华踏步上来,眼神中流露出忿恨之色,心里当即明白他的用意,暗暗作了提防。他念及四大山庄的情分,故而震开对方手臂之时,未尽全力,否则黎锦华只怕要当场身受内伤不可。当然黎锦华心中小觑了他,犯了轻敌大忌,也是个中原因。

    灵墟洞的皮清昼晃着一颗大脑袋,一双怪眼将白衣雪好一番打量,说道:“看不出你小子有那么两下子,你是哪一门哪一派的?你的师父是谁?快快通上名来,还望多多赐教。”他语声艰涩,发音怪异,问话更是前倨后恭,显得不伦不类。

    白衣雪微微一笑,寻思:“这位灵墟洞的皮清昼,凌照虚说在恩平王府见过他,想必也与唐泣一般,也是热衷名利之人。”说道:“在下是江湖中无名小辈,有何足道?”他临行之前,胡忘归曾叮嘱他绝不可轻易吐露师门,今日见此座中,龙蛇混杂,心中早已戒意暗生,自是不肯道出师门。

    黎锦华吃了一个暗亏,站在一侧,心中惊疑不定:“此人内力,似是胡忘归胡世伯雪山派一门的功夫,难道竟是他的座下弟子?听师父说,胡世伯座下有一得意弟子,甚受宠爱,论年纪约莫十八九岁,难道就是此人?但是没有听师父说,胡世伯的弟子近日要来江南啊。”转念又想:“你不肯透露师门正好,一会再叫你好看,倘真有个伤啊残的,日后师父和胡世伯怪罪下来,最多治我一个不知之罪。”

    “金刀门”钱通神身上的金银珠宝叮叮当当作响,呵呵笑道:“白公子这是哪里话,不知在何处发财呢?”他是生意人,换了个生意场上的问法,不过其意还是要探底寻究。

    白衣雪笑道:“在下一介小民,一日三餐能吃饱就很满足了,如何能与钱掌门相比?我可没有钱掌门发财的好命。”

    端木克弥目光炯炯,说道:“哦?请问白公子远道而来,不知是来寻亲呢,还是访故?”

    白衣雪道:“在下的一位好朋友生了急病,特来临安城求医问药。”

    钱通神脸上露出关切之色,道:“唉哟,不知贵友生的是什么病?临安城的名医,钱某倒是大半认识的,要不要钱某……”

    莫翎刹一直默然不语,忽地插口道:“钱掌门,你最近是不是赚了亏心钱,改行不做生意了么?”

    钱通神一脸茫然,道:“没有啊,莫大小姐取笑了,钱某向来做的是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莫翎刹瞅了他一眼,又瞅了皮清昼和端木克弥一眼,俏面一沉,冷冷地道:“哦,我还以为你钱掌门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改行入了公门,去皇城司做了察子,逢人便要追根究底,不问个明白不肯罢休。”

    钱通神一愣,旋即满脸堆欢,赔笑道:“钱某听说白公子的朋友生了疾病,也是一番好意,一番好意。”皮清昼和端木克弥面面相觑,不敢再有多言。桑鹫一直冷眼旁观,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一场小小风波过后,众人落座叙话,白衣雪推脱不过,只得坐在了莫翎刹的身边。马泰常双掌轻击三下,酒阁子外等候多时的店伴,将各种佳肴美馔、菜果脯醢,如流水般地送上桌来。

    钱通神团团抱拳,笑道:“‘冬有三天雪,人道十年丰。’今日临安城普降瑞雪,正宜晤友,钱某和桑鹫兄弟在此略备几杯薄酒,承蒙各位高朋好友拨冗出席,更兼莫大小姐给足钱某面子,也屈尊莅临,还因此结识了白兄弟,当真是感激不尽。”说着举起酒盅,道:“钱某先干为敬。”

    桑鹫也举起酒盅,说道:“今日瑞雪应序,饮酒高会,幸何如哉?还请各位高朋开怀畅饮,尽兴而归。”众人纷纷诚谢,惟有莫翎刹大喇喇地微微点头。她余光瞥见白衣雪举起了面前的茶盏,说道:“你不喝酒么?”

    白衣雪微笑道:“我不胜酒力,还是喝茶吧。”

    莫翎刹低头一笑,放下酒盅,换了茶盏,低声道:“那我陪你喝茶,好不好?”白衣雪微微一笑。钱通神本欲开口相劝,看到莫翎刹也跟着换了茶水,当即不再多言。主人不予相劝,其他的客人自是不好另行相劝。黎锦华瞧在眼里,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席间众人觥筹交错,甚是热闹。喝到尽兴时,皮清昼嫌酒盅太小,换了一个大杯子,凡是举杯,都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酒量委实惊人。情教的伤情使金杵悲面容愁苦,显得意兴阑珊,几乎一言不发,每回举起酒杯,也仅浅尝辄止,似是丝毫不觉宴饮之乐、友聚之欢。

    白衣雪以茶代酒,逐一相敬,敬到皮清昼时,他怪眼一翻,说道:“小兄弟,你不喝酒么?”

    白衣雪微微一笑,道:“我怕喝多了,一会难免胡言乱语,容易得罪各位好朋友。”

    皮清昼瞪大一双小眼睛,说道:“江南的美酒,天下第一,你竟无福消受……”说着连连晃动脖子上的大脑袋,显得不胜惋惜。

    白衣雪举茶相敬,不再理他,依次敬到黎锦华时,黎锦华端坐不动,傲然睥睨,只举杯在唇际蘸了一蘸,便放下酒杯。白衣雪也不以为意,一笑带过。黎锦华的旁边坐着董斜川,他先前已拿酒敬过白衣雪,瞧见白衣雪端着茶盏过来,忙站起身来,笑道:“白公子,你我一回生二回熟,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白衣雪端着茶盏,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只是微微冷笑,旋即绕开过他,去给端木克弥敬了一杯茶。董斜川立在那里,不明所以,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张脸皮涨得通红,大为尴尬。

    白衣雪敬完了端木克弥,再敬桑鹫。桑鹫站起身来,神色十分恭谨,凑到他的耳畔,低声说道:“白公子逸群绝伦,今日有幸得识,实乃三生有幸。桑某心中对公子倾慕之至,以后咱们多亲近亲近。”眼中尽是恳切之色。

    白衣雪不明其意,不免微微一怔,只道他约莫猜到了自己的师门,当下也不多问,微笑道:“好说,好说,日后还请桑大哥不吝赐教。”

    一圈敬完,白衣雪回到座位,悄声对莫翎刹道:“时辰已晚,家中还有朋友让人惦念,我先行告辞一步。”

    莫翎刹向他眨了眨左眼,也低声道:“我早瞧出来你不自在,我和你一起走。”

    黎锦华在旁一直暗中觇视白衣雪,眼见他与莫翎刹窃窃私语,神态亲密,心中早已妒火中烧,此际又见二人有意一同提前离席,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冷笑道:“白兄,你这便要离开么?”

    白衣雪不欲与他再起冲突,淡淡地道:“黎二哥是要和我们一起走么?”

    黎锦华大声道:“你不喝酒也就罢了,如今又要先行离席,岂不是太没礼数?”他声音甚大,席间众人尽皆愕然,桑鹫、端木克弥和董斜川均默然不语,金杵悲面色沉静,不见喜怒,对眼前的一幕显得漫不经心,只皮清昼满面通红,点头道:“是啊,大伙儿喝得正开心,白兄弟莫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白衣雪啜了一口香茗,懒洋洋地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各位既然兴致高,就请自便,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黎锦华霍地站起身来,冷冷地道:“白兄看来未将我们这些人当做朋友,既然如此,我偏要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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