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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渗着血,沈故渊皱了皱眉,伸手给她盖上。
池鱼只觉得掌心痒痒的,不一会儿,沈故渊松开手,她低头一看,伤口竟然就没了。
眼睛亮了亮,她抓住他的衣袖,仰头看着他道:“我就知道你厉害得很,这么说,你是知道知白会死,但是有法子让他起死回生?”
淡淡地“嗯”了一声,沈故渊伸手放在了她的膝盖上头。
池鱼擦了眼泪,瞬间高兴了起来:“那你快救他,我不碍事的。一点也不疼!不信我跳两步给你看看!”
沈故渊抬头,看进了她的眼睛里。
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愣,池鱼觉得心口一刺,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你……”她皱眉:“你怎么了?”
这眼神也太伤心了些。
“我想了很久,突然想起你说过,你欠白若很多。”沈故渊勾唇,深深地看着她道:“你欠了他,所以这辈子想还给他,这样一想,我就好受多了,你不是不爱我,只是,你想还债。”
池鱼愣了愣,心虚地别开头:“你在说什么?白若是谁?”
没有理会她的装傻,沈故渊起身,吻了吻她的头顶:“那等你不欠他的时候,记得来找我。”
池鱼哑然,感觉到头顶微微一热。然后身前这人便转身,去了床边。
“出去等着吧。”他轻松地道:“有我在,沈知白就算已经下了九泉,我也能给他拽回来。”
呆呆地点头,池鱼起身去,关门的时候忍不住再看了里头一眼。
红色的背影立在床边,白发披在身后,如缎如雪。
抿了抿唇,池鱼关上了门。
外头的人叽叽喳喳在说什么她都听不太清楚,蹲在门口等着,她一直在想沈故渊那句话。
等你不欠他的时候,记得来找我。
为什么会说这样一句话呢?他怎么就能肯定她听得懂?在他眼里,她不是应该什么都不记得的吗?
屋子里许久也没有动静,外头的人都等得不耐烦,却没人敢去打扰。池鱼就在门口蹲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沈知白低笑着朝她摇头:“你腿不酸吗?”
眨眨眼,再眨眨眼,池鱼伸手捏了捏面前这张脸,确定是真的之后,才猛地跳起来!
然而,她蹲了太久了,血脉已经不通畅,这么一跳,整个人直接就摔了下去。
沈知白连忙伸手接着她,哭笑不得地道:“你冷静些。”
这要怎么冷静啊?池鱼抓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才猛地松了口气:“太好了,他当真没有骗我!”
沈知白顿了顿,点头,神色有些不自然。
池鱼没看见,她一边喊着清儿去知会静亲王,一边提着裙子活动脚,左右看着道:“沈故渊呢?我得谢谢他!”
沈知白没吭声。
池鱼脚灵活了就往屋子里走,她一直守在门口的,沈故渊既然没出来。那就一定是累得在屋子里歇下了。
不管怎么说,这回他帮了大忙,她至少应该告诉他,自己什么都想起来了,那些旧账其实可以翻篇,他不必再耿耿于怀。
然而,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宁池鱼里里外外找了两遍,有些茫然地看向门口的沈知白。
“他……走了。”沈知白道:“他说他该做的事情全部已经做完了,所以就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池鱼愕然:“这么高尚吗?都不接受一下王府的谢意?王爷肯定会重重谢他的!”
“他不是在意那些东西的人。”沈知白垂眸:“你先好生歇会儿吧,看你的脸色,也不太好。”
池鱼摇头,她现在哪里有心思歇息啊?先请大夫过来再给他诊断一遍,确信没问题之后,又安抚了一番情绪激动的静亲王,然后,她打算去熬粥。
“池鱼。”沈知白喊住了她:“有个东西,我觉得我该给你。”
“什么?”池鱼不解地回过头,却看见他递了一个红色的香囊。同一个做反了的“卍”字过来。这两样东西系在一起,看起来不伦不类。
池鱼皱眉:“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留下的。”沈知白抿唇:“他说,留给你最好。”
哭笑不得,池鱼伸手接过来,摇头道:“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思叵测,让你给我这种东西,不是挑事儿么?”
沈知白歪着脑袋看着她:“是啊,挺挑事的,挑得我想给你一封休书。”
吓了一跳,池鱼怔愣地抬头看他:“休书?”
“其实一早就该给你的,但那时候你什么也不记得,拿着休书难免伤心。”沈知白靠在床头,从枕头下摸出信封来:“现在你什么都记起来了,也救了我的命,咱们两清了。”
薄薄的一个信封,池鱼看着,却没伸手。
她问:“你不想让我陪在你身边了?”
那么多年的执念,怎么可能不想呢?然而,想起沈故渊,他低笑摇头:“不想了。”
“为什么?”池鱼皱眉。
沈知白语气轻松地道:“看你勉强留在我身边,我比你还难受。如今死了一趟,我打算重新活过,忘记你,去找个真心爱我的人。”
池鱼愕然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吧?”沈知白朝她眨眼:“在你离开的那几天里,我身边一直有个温柔的姑娘照顾我,我对她动了心,所以……咱们这桩有名无实的婚姻,也该做个了结。”
是吗?池鱼皱眉,总觉得这借口牵强得很:“那姑娘叫什么?”
“怀王之女,白妙音。”沈知白轻咳两声:“你还以为是我瞎掰不成?”
她当真是这么以为的,池鱼坐在他床边,认真地道:“我想过和你过一辈子,也必定会尽一个妻子该尽的责任,你不必因为什么原因放开我,我不需要自由。”
“怎么就不信呢?”沈知白轻笑,摇头道:“那我只能说实话了——我父王早就在催我休了你了。你最近好像惹得他老人家很不开心,我这做儿子的,自然要听父王的话。”
池鱼愕然:“王爷?”
“是啊,从我醒来他就一直在说让我休了你重新娶个好姑娘。”沈知白垂了眼眸:“父王年纪也大了,我总不能还忤逆他,让他不开心。”
“可……”池鱼皱了脸:“我最近是因为想让人来救你,所以……”
“池鱼。”沈知白打断她的话:“咱们不是一路人,给不了彼此想要的东西,不如就做回兄妹吧。”
愣愣地看着他,宁池鱼傻眼了。
沈知白依旧温柔地伸手将她一缕发丝别去耳后,低声道:“爱了你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你让我休息一下吧。”
别人给她的感情,要收回去,她没什么可质疑的,毕竟她一直是被爱的那一方。池鱼发了会儿呆,看着沈知白最后确认了一遍:“你当真……不要我了?”
手指微微颤了颤,沈知白闭眼。轻笑道:“嗯,不要了。”
鼻尖发酸,池鱼呆呆地点头,拿着休书站了起来。
“你……没必要急着搬东西。”拳头捏得死紧,沈知白低声道:“在你找到去处之前,可以一直住在府里。”
“嗯。”应了一声,池鱼没敢回头,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她可真无耻啊,不仅祸害过白若一辈子,今生还要连累沈知白处处为自己操心,他在写这封休书的时候是什么心情?说刚刚那些话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她从来骗不过他,可他怎么就不知道,他也从来骗不过她啊?什么喜欢上了别的姑娘,什么父王让他休妻,说谎一点也不适合沈知白,他眼睛一闪就会露馅!
沈故渊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休了自己?
咬咬牙,池鱼出门便往月老庙赶。她要去问问他,问问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然而,当她到了地方的时候,抬头看见的却是一片荒芜的梅林。
月老庙不见了,连块瓦都没剩下。
“沈故渊?”她瞪大眼,在梅林里跑了两步,四处看了看。
没有人。
那么大的庙宇,怎么可能转眼之间就不见了?她不死心地提着裙子四处跑,跑遍了半个梅林,茫然四顾。
人呢?庙呢?
“池鱼姑娘。”有人喊了她一声。
池鱼慌忙回头,却见是郑嬷嬷,捏着手站在不远处,她的神情看起来很是严肃。
“嬷嬷!”她连忙过去,看着她问:“沈故渊人呢?我有事要找他,月老庙怎么也不见了?”
郑嬷嬷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怎么?”被看得莫名其妙,池鱼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姑娘。”忍了忍情绪,郑嬷嬷淡淡地道:“主子已经走了,您找不到他的。也不必在这里等。月老庙是他在人间的魂栖之所,如今……没必要存在了。”
池鱼没听明白:“他去哪里了?回天上了吗?可他要我来找他的啊。”
“您是当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郑嬷嬷语气有些沉:“他一早便与你说过,强行救生死簿上有名之人会是什么下场,您非要他救,如今却说要来找他?”
什么?
池鱼呆了呆,脑海里响起个声音——上了生死簿的人,我若强行去救,那便会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摇摇头,池鱼皱眉看着郑嬷嬷:“您何必同我开玩笑?”
郑嬷嬷眼神沉痛:“他是百年的神仙,如今魂无所归,我为什么要同你开玩笑?池鱼姑娘,老身费尽心思将你二人凑在一起,无非是想弥补你们的缘分,让你们有个好结果,您并未珍惜过,就算知道沈羲一直深爱您,知道很多事都是误会。您也没有珍惜他。那现在,您为什么要来找他?”
心里猛地一沉,池鱼脑子里一片空白。
……
“这套好看,你穿上试试。”
“对不起。”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我跟你去。”
“认识。我曾在这里,喜欢过一个人。”
……
他这是……在跟她告别吗?
她装作什么也没想起来,他也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给她买糖葫芦,给她熬汤,给她好看的红裙子。这些,都是他欠宁微玉的。
他跟在她身后走,是因为这辈子她跟在他身后走了很久,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回头。他说他喜欢过一个人,是因为她从来没从他嘴里听见过喜欢,她以为他不喜欢她。
沈故渊一早就知道要救沈知白会让他自己魂飞魄散,所以他说,你再陪我一段时间。
他也知道她欠沈知白的,所以他说,那等你不欠他的时候。记得来找我。
心口绞痛,池鱼发现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睁大眼呆呆地低头,手里还躺着红色的香囊和泥烤的“卍”字。
“他让我来找他的……”她低声喃喃:“他说让我来找,结果又找不到,他骗我……最后他还是骗了我……”
郑嬷嬷皱眉看着她。
“怎么会这样呢,他那么厉害,从前就那么厉害,如今是神仙了,怎么可能会死?”
“他不是这么高尚的人,他一向很自私的,只要能将我留在身边,他不择手段的……”
“眼下我可以来找他了,他怎么又不要我了……”
“他总是丢下我,好多好多次了,总是把我丢开,好像只有他的心是心,我的心是石头一样……”
“他不会心疼我吗?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他没有想过我会难过吗?”
捏紧手里的东西,池鱼小声地碎碎念,越念捏得越紧,眼里却是一滴泪都没有涌出来。
郑嬷嬷终究是有些不忍心了,低下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逝者已矣,你百年之后也会归于尘土,不必太执着。”
池鱼抬头看她,呆呆地道:“人都会归于尘土,可我若不执着,为何要活这一遭?”
郑嬷嬷一噎,无言以对。
池鱼在梅林里坐了很久,久得郑嬷嬷都没了耐心,转身离开了。
太阳升起又落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池鱼总算意识到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沈故渊的人了,终于是捏着手里的东西,嚎啕大哭了出来。
人的一辈子真的很短,但能经历的爱恨实在太多。最学不会的就是放下。她不可能放得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得下。
梅林之外,沈知白安静地站着,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人却是已经精神了不少。
风吹起他的白狐斗篷,他远远看着那头哭得撕心裂肺的人,心口闷疼。
在他醒来的时候,沈故渊半跪在他的床边,伸手撑着床弦,嘴里有大口大口的血喷涌出来。鲜血落在地上,染红好大一片。
他吓着了,连忙起身问:“你怎么了?”
沈故渊神色平静地抹着嘴角,见血抹不干净,便由它流,然后低笑一声对他道:“我可能要走了。”
“去哪里?”莫名有点心慌,沈知白伸手就抓住他的衣裳。
红艳艳的衣裳,上头湿润血腥,惊得他瞪大了眼。
“往后……宁池鱼要交给你照顾了。”没有回答他。他自顾自地道:“她欠了你情债,我用我的命还给你。下辈子,她是我的,与你无关。”
沈知白大震,伸手想去扶住他,然而沈故渊的身子却如烟雾一般,慢慢散开了。
“喂……”他惊慌伸手,却抓不住那烟雾,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沈故渊那倾国倾城的笑颜。
风大了些,沈知白看了那头许久,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
五年后。
十一岁的皇帝坐在朝堂之上,声音依旧稚嫩,语气却已经有了帝王该有的霸气:“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百官森列,秩序井然,大梁在经历五年前的一场天花之后,朝中血液更换了不少,余丞相死于天花,知白侯爷和忠亲王却是侥幸活了下来。在他们的扶持下,幼帝稳坐龙位,开始逐步理政了。
“朕昨日做了个梦。”皇帝皱眉道:“梦里有个红衣白发的仙人,要朕彻查忠勇侯贪污一事。”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忠勇侯沈万千连忙出列跪倒:“臣惶恐!”
那些个说他贪污的折子不是已经被扣下来了吗?皇帝怎么会梦见的?这也太稀奇了!
帝王怒道:“别总跟朕说什么惶恐惶恐的,有案子就去查!杨廷尉何在?”
杨清袖出列拱手:“臣在。”
“这案子交给你。”帝王道:“给朕查清楚,若有隐瞒,朕绝不手软!”
“是!”
沈知白站在臣列里,微微有些走神。
“侯爷?”皇帝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回过神,沈知白拱手道:“乍听陛下说梦见仙人,有些惊奇罢了。”
“朕也觉得稀奇。”皇帝嘀咕道:“那样子看着好熟悉,朕却想不起来是谁。但他长得可真好看啊,貌美如花。”
旁边的忠亲王一听就笑了:“陛下梦见貌美如花的女仙,怕是时候充盈后宫了。”
皇帝皱眉:“不是女仙。”
“不是女仙,何以貌美如花?”忠亲王摇头:“陛下不必担心,这些事情,臣等会安排好的。”
皇帝懊恼地辩驳,几位资历老的王爷暗笑不语,独沈知白僵硬地站着,震惊地看着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