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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檬半夜胃疼得像有把生锈的剪刀在里面一下下地绞,大概是昨天晚上和同事去吃了川味火锅,辣吃多了,胃提意见。吞了几颗药也无济于事。无奈爬起来强撑着出门,老天还算怜悯,在小区大门外拦了辆车。司机眼尖,看出她脸色像鬼似的,不等她开口,车开得飞快,把她送到了医院——成功理事和顾晨主任所在的医院。
泪流满面!庆幸此刻是午夜,偶遇的概率很低。
挂了急诊,说是胃绞痛。医生问宁檬是不是常饮酒、三餐无常,宁檬耷拉着头。
别以为年轻,资本厚,迟早你有一天会后悔的。大概是半夜被人叫醒,医生语气很不爽,开了几瓶消炎的水,还开了张做胃镜的单子。
胃镜——一根细细的管子从嗓子口塞到胃里,想象那个画面,宁檬都快瘫软了。“我不做胃镜,做个别的。”
“那肠镜或者ct?”医生面无表情,恨病人的讨价还价。
这两项都让人宁檬联想到“癌症”这个词。“我做b超。”宁檬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
“你确定?”医生皱了皱眉。
宁檬呵呵干笑:“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和顾晨有多久没联系了?圣诞节过去了,新年过去了,春节过去了,情人节过去了,植树节过去了,大街上绿意盎然,暖风习习,很快就是清明节。没有电话,就连普天同庆时的短信祝福也没有。前所未有的孤单。
小艾准备要孩子,被老公管理很紧,轻易不让出门。诸航突然怎么也联系不上,问她家首长,首长说诸航有事。诸航的工作神神秘秘,她不好多问。又不想找工作上那些狐朋狗友,一时的狂欢,然后是像深谷般的寂寞。时间像一下多了许多,每天都不知如何打发。于是,一跺脚,重新换了份工作。新工作是一家涉外大酒店业务部经理,人家招聘条件是有公关部工作的经验,还要懂电脑,简直就是为宁檬特设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笔挺的深青色制服,白色的蝴蝶结,看看镜中的自己,宁檬神采飞扬,终于算半个专业人士了,再不要像花瓶似的,飞到这飞到那地应酬了。
宁檬先去输液。针头刺进手背,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进身体里。看看四周,不管老与少、男与女,身边都有个陪的,就她孤零零地蜷在输液的躺椅上。不敢睡觉,中途去卫生间,还得赔着笑脸,请护士帮忙。突然就觉得自己可怜得不行,泪,无声地滑下脸颊。
凌晨四点,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之中。点滴输好了,绞痛减弱了点,还有几瓶药水,是明后天的。宁檬在急诊大楼的走廊里走了三个来回,咬咬牙,向放射科走去。门半掩着,有灯光从里面洒出来。她敲了一声,有人应道:进来。
不是顾晨的声音。宁檬松了口气,他是主任,不会经常值班的。
是个青涩面孔的男医生,胸牌上写着“实习”的字样。宁檬心里打起鼓,怀疑他不够专业。
“躺下,把衣服推上去。”实习医生目光平和。
宁檬迟疑了半秒,躺上那张狭窄的床,撩起薄毛衫,推到胸部。实习医生在胃部位置涂上一层冰凉胶状的黏液,她本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周,有病人吗?”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四目相对。
宁檬想死。快半年不见,重逢却是这样的一幕——她向他裸露着白花花的肚皮。真想跳起来逃之夭夭,又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只得紧闭着双眼,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顾晨也怔了下,随即就正常了。“你去睡会吧,我来做!”他对实习医生说。
实习医生一走,气氛很快就沦为一片可怕的寂静,顾晨手腕上那只手表走动的声音,隐约都能听得见。
“胃绞痛怎会来做b超?”顾晨拿着b超单,有点纳闷:“这样看不清楚的,应该去做”
宁檬慢慢地睁开眼睛,声如蚊蝇:“我自己要求的。”
顾晨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做得非常仔细,时间也很长,有一会儿,宁檬都觉得时光停止了。
“好了!”他抽了几张纸巾给宁檬,宁檬胡乱擦了下身子,跳下床,整理着衣服。“有什么问题吗?”她回过头,看到他在纸上写着什么。
“胃还好,注意饮食,慢慢调理。倒是胆囊上发现了个息肉。”
宁檬的心一瞬跳到了嗓子口,手脚冰凉:“是不是很可怕,要不要做手术?”
顾晨抬头,闭了闭眼:“现在还很小,没什么大碍。如果它会长大,就需要做手术。”
宁檬一下心事沉重起来,勉强对顾晨笑着道了谢,然后转身离开。多多少少有点恐惧,她要快快回家好好消化这件事。
天,放亮了。
医院门口停了一排早餐车,每辆车前都挤满了人。热气从人群中央泛上来,模糊了宁檬的视线。
她抬手准备打车,一辆车缓缓在她面前停下,车玻璃降下,顾晨对她说道:“上车吧,我送你。”
有出息,就严词拒绝。对于一个生病的人来,谈不上出息。宁檬实在没力气矫情,身子发虚,头发晕,心发慌。“麻烦你了。”她歪在后座上,头低着。
“胆囊息肉是常见病,很多人都有,就是手术也是小手术,别自己吓自己。这两天请个假,好好休息。”顾晨说道。
“我刚换了工作。”
“那又怎样,新工作必须二十四小时无休,像个机器一样转个不停?如果连生病请个假都不行,这份工作不要也罢。”
这么维护、偏袒的语气,莫名地,宁檬鼻子直发酸。她乖乖地打了电话请了两天假,接受了顾晨在路上买给她的早餐。进楼梯时,她回了下头,顾晨朝她扬扬手。清晨的阳光下,他的笑温暖如掠过耳边的微风。
睡了大半天,胃没那么痛了。下午起床给自己煮了点粥,手机放在睡衣的口袋中,过一会儿,看一眼。锅里的粥沸腾了,旺火改成文火,慢慢地熬,直到粥变稠变糯,手机也没响一声。盛了半碗站在水池边吃着,怎么也咽不下一口。
第二天早晨,上班时间准时去医院输液。刚从药房领了药,一回身,顾晨站在身后。看着他,宁檬愣了愣。
顾晨特地找了护士长来给她输液,扎针时,护士长说血管真细,不好找,顾晨说那别忙扎,换到光线好的地方。护士长笑了,顾主任真是体贴呢,放心,我的技术没那么逊。一针下去,宁檬哆嗦了下。
“你睡吧,我今天休息,不会走开的。”顾晨在她身边坐下,拿了份晨报翻着。
她低低“哦”了一声,真的闭上了眼睛。其实没有睡意,但不知如何面对他。是不是昨晚又值夜班,今天才休息?不然是特地为她调了班,早晨一直在药房那儿等着他?答案是哪一个呢,想问不敢问。
“冷不冷?”他摸了下她输着药液的那只手,“这么冷呀!”一声轻叹,温热的掌心包裹住那只手。
过了一会儿,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带着一丝僵硬。她睁开眼,看到他定定地看着门外。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白袍的衣角一闪。
“刚刚过去的是成理事。”
宁檬黯然地咬住嘴唇,咬得那么狠,嘴唇上立刻印出一排牙痕。到输液结束,她一句话都没说。
顾晨让她在路边等着,他去停车场取车。“不用,我自己坐车回去。”她埋着头往前走。
“你在生病。”顾晨拉住她的手臂。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宁檬恨死自己竟然哽咽了,仿佛受了很多很多委屈。
顾晨没有松开她,反而用了力度,将她拉近。“想见我,才要求做b超的吗?”
“你在说什么笑话,怎么可能,我才不想见你”才不想你。他们分手了,快半年了,老死不相往来。
顾晨苦笑:“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对自己说,不要那么小心眼、斤斤计较,哪个人恋爱时不吵不闹,男人脸皮厚点、主动点。我想给你打电话,但实在没有什么自信。成理事那样的家境、他的医术、英俊的外表,即使再努力,我这辈子也超不过。你拿我和他比较,只会让你一次次失望,所以不要再打扰你了。”
“我是拿他和你比较,因为有了比较,才知道什么最合适!”宁檬一字一句说道,眼睫湿湿的,神情认真,“他是很好,吸引着我。他没有对我生气过,脸上总是挂着迷人的微笑,谈吐优雅风趣,一起出去,他对我照顾有加。我以为那是温柔、是体贴,后来,才知,那实际上是一种冷漠。因为不在意,才不屑计较。因为无所谓,才潇洒从容。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我想遇到一个疼我爱我牵挂我、少了我会觉得地球就会停转、娶了我就以为得到了全世界的男人,我就觉得幸福了。这个要求高吗?”
“很一般。”顾晨的声音颤抖着,心情灿烂如一树阳光:“你看我合适吗?”
不等她回答,唇迫不及待地落下来,密密地裹着她的唇瓣。宁檬心中幽幽地叹了声,半年的纠结、徘徊、相思、寂寞,终于、终于没有错过,她守到了春天。花好柳绿,草长莺飞。她抬起双臂,抱紧他并不很宽阔也并不很结实却让她感到无比温暖的后背。
两个护士经过,忍不住驻足围观。
“咦,那是顾主任吗!”
“好像是哦,呵,舌吻呢,这是要上演限制级吗!”
宁檬没脸见人了,拽着顾晨的衣角,埋在他怀中,死活不肯抬头。顾晨脸也是涨得通红,一时情不自禁,忘了地点。
自然,宁檬成了医院的“常客”,毫无顾忌地和顾晨秀着恩爱。自然,也就时不时遇上成功。心情很平静。大概是没了那份心思,再看成功,也不是帅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不知谁惹到了他,整天拉着张臭脸,和他打招呼,他都面无表情。有一个周日,顾晨值夜班,约了宁檬隔天过来两人一块吃早饭。宁檬刚把车停好,一抬头,成功的车也进来了。车门一摔,像黑社会老大似的,戴了个大墨镜,埋着头疾步如飞,都没看到一边的宁檬。
时节是进入夏天了,早晨还是有一点凉意,今天还是个大阴天,有必要黑超蒙面吗?宁檬把这事说给顾晨听,顾晨也觉着有点奇怪。
成功是故意对宁檬视而不见的,原因是他这张脸有点吓人。妇产科的小护士不留情面地说就是一猪头脸,让他不要进病房,免得吓着小婴儿们。
成功咬牙,小婴儿们在三个月内都没什么视力,能看见他才怪呢!有很多人对他的这副尊容表示了好奇与关心,他一律回答,撞到门了。小护士说,成理事这撞得还挺有技巧的。
其实,他是跑去和单惟天打了一架。
单惟一不见了,手机停机,微博关了。
成功对卓绍华说:我们哥俩真是难兄难弟。卓绍华冷着脸说,你别打肿脸充胖子,单小姐是你老婆吗?
成功呛得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没见过老婆丢了的人嘴巴还这么损,这是把他当出气筒吧!他对卓绍华算是有情有义,那只猪似乎杳无音信了,卓绍华一人是带不了帆帆的,他也不放心,于是,主动分担一半奶爸的责任。一周七天,有五天,帆帆上早教班,晚上归卓绍华管,周六周日,他带着帆帆去学画画、逛公园、上游乐场。逢到卓绍华出差,他就住到四合院去。
帆帆是个敏感而又懂事的孩子,在他和卓绍华面前,只字不提诸航,一副无忧无虑的天真好儿童样。诸盈一来,他会趴在诸盈的怀里,半天不抬头。分开后,诸盈衣服前襟潮湿一大片。他看着,心中也是滂沱大雨。
猪在哪里呢?因为这件事,卓绍华被降了职。一个人待着时,他抽烟非常狠。偶尔,成功会主动谈起诸航,卓绍华说,有一天,会回来的。
哪一天?天知道!
单惟一的离开,让成功的心空荡荡的。她没在公寓住几天,一回去,却觉得她无处不在。
那个晚上,是被气氛诱惑了还是被心情影响了,他不想分个清楚。清楚的是他和单惟一上了床。他没有视若儿戏,也没想很多很远,心动如水,水到渠成。早晨,他发觉有点不太对,也许是做错了。单惟一几年执著地暗恋一个人,傻傻地付出,痴痴地等待。这样的单惟一,上床于她来讲,等于就是一辈子的承诺。她被吓到了,但似乎整理好了心情,对他有所期待,明明很胆怯,却鼓起勇气问他我们以后他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但是只凭一夜就要和一个人绑在一起一生,他觉得这很不负责任。他不是那热血青年,玩得起闪婚闪离。三十多年,心被裹在一个坚硬的壳里,这么急切,他也会紧张的。她不笨,懂了,没有哭着要他负责任,也没做出一副洒脱样,她只是说需要一个理由。
然后,她就走出了他的生命。
她应该不会轻易忘记他,他算是伤害她的男人,会恨着的吧!半年了,对她的记忆没多没少,仿佛时光停止在那一刻,他依然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他在网上看到国考的公务员笔试、面试已结束,现在已进入政审阶段。
她现在南昌还是杭州?
成妈妈真的辟了半个花园来学种菜,不知为何,花草长得不错的园子,却不适合蔬菜,结出来的果实很怪异。成妈妈向爸爸嘀咕,爸爸嗯啊地应付,他在旁边看着,心想要是单惟一在,妈妈就有个很好的说话对象。
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都吓出半身冷汗。是不是潜意识里他已想得很深很远?
有一天,他和帆帆从画画老师家出来,上了车,帆帆问他是不是很想惟一阿姨,他在帆帆乌黑乌黑的眸子里看到自己慌乱的神情。帆帆说,你刚才在老师家喊惟一,回去了!
成功恶声恶气地说小孩子家别胡说。
帆帆说我上学了,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成叔叔这么喜欢我,是拿我当试验品,做实习奶爸。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哭笑不得,那只猪和绍华怎会生出这么一个鬼灵精。
哪一天起,想她的次数多了起来。单惟一真不能算是美女,美女又怎样,他见多了,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如果单惟一好好地打扮,也会光彩照人。但他喜欢素颜,清清爽爽,随时可以亲吻,不用担心会吃到一嘴化妆品。单惟一也不是才女,猪应该是大才女吧,他瞧着绍华过得真辛苦,防这防那,还是丢了。他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无法形容单惟一,似乎普通,似乎特别。其实又何必要具体定义呢,单惟一就是单惟一,唯一让他焦躁、混乱、不知该在心中如何摆布的单惟一。
这样每天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前思后想,不是个事,见一面吧,两个人好好谈谈,这是做男人的担当。
通过娱乐圈的朋友,他找到了单惟天。
单惟天在给人拍写真,密云水库那边,山林、河泊,风景很好。他把车停在路边,走过去。正在拍的模特只穿了三点式,是春天,温度还没高多少,脸上用厚厚的脂粉遮掩,嘴唇却控制不住地哆嗦。单惟天是很专业,又是侧拍、斜拍,甚至都趴地上,一组拍完,他给模特披上大衣。明明看到他了,依然在那把模特逗得娇笑不已。成功看着单惟天那样,其实自己以前也常干这事,这是男人的一种魅力,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刺眼。
“我有事找你。”他走过去,拍了单惟天一下。
单惟天斜睨着他,极不情愿地随他走到河边。“我在工作,时间不多,你快点。”
成功哪里受过这样的冷落,眉头立刻就拧着。“把惟一的号码给我。”
“凭什么,你谁呀?”单惟天长发一甩,那眼神凶巴巴的。“拿镜子照照自已吧,大叔一个,缠人家小女生,好意思!”他向来讨厌成功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成功幽黑的瞳眸射出一缕凶光,那模特瞧着不超过十八岁,他自己怎么就下得了手?“现在就流行小女生倒追大叔,推都推不掉。”
“你是不是对我妹妹做了什么?”单惟天头上青筋暴突,跳起来揪住成功的衣领。成功没闪躲,凉凉地回道:“你真聪明!没错,我做了,你想怎么的?”
单惟天怒吼一声,一拳就过来了,成功也不示弱,抬起一脚踢过去。两个人扭打成一团,还是模特和助手把两人硬扯开了。结果什么都没问到,成功还破了相。
“你就做梦去吧,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我妹妹。”成功上了车,单惟天追着车后面叫,眼睛血红,完全像一暴徒。
成功还真不服气,他不信少了单惟天,就找不着单惟一。七拐八拐,找到南昌市公安局的领导,一下就查到了单惟一,人家提供了座机。打过去,是单惟一妈妈接的,成功说是单惟一以前的同事,单妈妈很和善,热情地邀请他来南昌玩,告诉他单惟一去杭州了,原先的手机丢了,正准备申请一个新号码。
好不容易接上的线又断了。难道这辈子就这么失之交臂?
成功这辈子都没这么烦过,也没这么挫败过。那气焰,十米之内,无人敢近身。小护士们私下探讨是不是成理事更年期到了。成功突然觉得单惟一很薄情,都上过床了,一夜夫妻百日恩,怎么可以说不联系就不联系,她对他没半点留恋?
生气,很生气!
这天,又是专家门诊的日子。不知哪国元首来访,大清早去天坛祭拜,交通管制,成功被堵在路上,护士的电话火烧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成功气得大叫:“你给我把街上的人全灭了,我五分钟就到。”
护士吞吞口水,大气都不敢吭。
成功烦闷地降下车玻璃窗,想吸点新鲜空气。路边一幢大楼前,男男女女排着长队不知在干吗。蓦地,成功心咚地漏了半拍,他看见单惟一了,排在女队的末尾,手里拿着一张纸,看得很认真。
想都没想,拉开车门,成功大步流星走过去。排队的女子们看着他,意外地眼睛一亮。他都站在单惟一面前了,她才发觉。
脸红了,手不知放在哪里,慌乱地把目光投向地面。很好,他对她还是有影响的。“你在这里干什么?”成功把嗓子压了又压,轻哑又低沉。
“面试。”单惟一叹气,紧躲慢躲,为什么还要遇上成医生?
“什么面试?”又一个人来了,排在单惟一的后面。
“江苏台的非诚勿扰!”
成功无法淡定,他从来不看那种无聊的相亲节目,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二十多个傻妞像木桩似的立在那,对着一男人挑肥拣瘦。“你已经老得需要做这样的事来推销自己?”
“哥哥帮我报的名,他说这种节目真正的成功率很低,重在参与,可以锻炼我的胆量,对我以后的工作有帮助。”
成功肺都气炸了,单惟天,他记住了,出这样的阴招,算计他的女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吐气,吸气三次,成功把心底的怒火好不容易压下去,好声好气地说:“嗯,有道理。但是参加这个节目不是要求单身吗,你把我塞哪呢?”
排在单惟一前面的女子耳朵很尖,一惊一乍地叫着:“你结婚了还来报名?”
单惟一双手直摆。“我没有,他在说笑。”
“我像是说笑的样子吗?”成功板着脸,比什么时候都正经,“除了差一张证,我们和结婚有什么区别。”
单惟一抬起头,眼中溢满了无声的谴责。她不会再为成功这样暧昧不清的话而脸红,这就是一句玩笑,当不了半点真。“成医生,那是你的车吗,快要被警察拖走了。”
成功没有动弹:“我在等你的答复。”
“我想要这样的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在众人面前,抬头、挺胸,自信地微笑。”
“你可以参加演讲、竞选去,机会多着呢,不是非得上这个节目。”成功耐心地说服教育,“一参加这个节目,你就成一透明人,毫无任何隐私。”
成功的口才,单惟一向来是难以招架,她不想再多说了:“你走吧,成医生,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成功笑了:“好,你这么想参加,那我陪你。”他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往她后面一站,袋子里的手机响个不停,他也像没听见。只有单惟一沉不住气:“你接下电话,说不定是急诊。”
“要接你接。”他直接把手机丢给她。
单惟一抓着,像抓着烫手的山芋,接也不是,扔也不是。手机固执地一直叫着,没有要罢休的意思,无奈,她按下通话键。
小护士声音都带着哭腔:“成理事,救命呀!病人要砸门啦,你快来!”
单惟一慌了:“出事了,你快回去。”
“不,陪你比较重要。”成功闲闲地把手插进口袋,朝她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单惟一手攥得发白:“你赢了,我不参加这个节目,你回医院去。”
“嗯,听你的!”成功邪邪地勾起嘴角,拽着她的手,走出队伍。
单惟一回头看看队伍,无力地叹息。
“你放手,我们不是同一个方向。”单惟一想甩开他的手,却没得逞。
“哦,那你去哪,我陪你。”
单惟一彻底举手投降,她相信成功说到做到。“车被拖走了。”看得见的,大拖车在前,成功的车一半在上面,一半挂在后面。
成功都没皱下眉头,笑得春风得意。
结果,单惟一认命地和他打车回了医院,认命地坐在专家门诊办公室里,看着一个病人接着一个病人进来、出去。看病时的成功像换了个人,冷着个脸,眉头紧蹙,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这才是一副专家的样子。替病人检查时,他体贴地把帘子拉上,询问病人感受,语气温和,检查完毕,他出来,又把帘子拉上,给病人一个整理衣衫的私人空间。这样的成功,轻易地就让别人忽视他的年龄与性别,自然地对他依赖、信任。
写好一张处方,他抬头看她一眼,似乎防止她会逃跑似的。
单惟一很不自在。他是妇产科专家哦,病情等同于隐私,病人可以对医生不加保留地坦白,让一个外人听到,即使对方也是女性,心情也会纠结。单惟一也很无奈,她只要稍微流露出回避的意思,成功那张板着的脸,更加黑如包大人,明明好像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病人身上。小护士塞给她一本书,让她凑合着打发时间。低头一看,怀孕十月必知,单惟一咧嘴。
今天一共是三十个号,全部结束时,已是下午。成功稍微整理了下病历资料,脱下白大褂,挂上。“我们走吧!”他对单惟一说。单惟一看看他,闭了下眼睛。出了门诊大楼,向左是医院大门,向右是去停车场。
“成医生,再见!”单惟一朝成功看了一眼,转身向左。
“你还来劲了!”成功拽住单惟一的手:“我可不喜欢矫情的女人,撒娇也要有个度。”
“捉弄我就那么好玩吗?”单惟一用力挣开他的手掌,往后退了一步,撞上后面的一棵紫薇树,几片树叶被震落下来,掉在她的头发上。
成功真的很不舒服,难得正经一回,别人还不买账。“好吧,我告诉你,长这么大,像早晨那样愚蠢又幼稚的行为我是
第一回做。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单惟一抿紧唇,不吭声。
“你看我这一天挺累的,先去吃点东西,有话以后慢慢说。”他终于捉住了她,这次,想走,没那么容易。
单惟一的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觉得,有点奇怪。“对于感情,成医生总是这么自信满满?”她问得很镇定。
成功皱眉。
单惟一默默转过身去,看向西方。下午四点多的夏日阳光,越过树叶茂密的枝头照过来,光线强烈得无法直视。“只要你在意一个人,别人就应该欢喜雀跃、受宠若惊。只有你喜欢不喜欢,别人是没有选择权的。这样的自信来自于哪里呢?成医生高超的医术、英俊的外表、成熟的阅历?可是喜欢一个人,不都是喜欢对方的所有,而非取决于这些外在条件,不然,就不是真的喜欢。怎么可以凭外在条件在感情里分强和弱呢?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相同的,没有高低之分。成医生也许觉得对我这么在意,我应该特别开心。可能我对成医生没同样的心情,所以我开心不起来。”
一只看不见的巴掌迎面掴了下来,成功俊美的面容火辣辣的。他被人甩了,甩得华丽丽的。
“我很敬重成医生,虽然发生了那样的事,但这份敬重之情依然。如果我拒绝的话,你不会为难我的,所以不需要内疚,没有对不起我,也不要为我再做特别的事。”她转过身来,不知是被阳光晒的还是由于紧张,瘦小的脸通红。
“那个晚上你仍然觉得是个意外?”几月不见,眼前的单惟一仿佛一株被注射了催熟剂的果子,强大得让他心颤、动容。谁是那个罪魁祸首?
不然还能是什么?单惟一记得自己是怎么逃离北京的,那么狼狈,那么心碎。他们又不是恋人,她却比从和眼镜男中的痴恋中清醒时还要难受。好友因为单惟天自尽的那情景,她有好几年都做噩梦。爸妈和她说,要是碰到像哥哥这样的男人,无论如何要躲得远远的。与成功初见的那次航班,她好像是紧追慢赶自己撞上去的,命哦!
成功也有一种宿命的感觉,仿佛就是避不开了。没有一双慧目,却一眼就把他看得无地自容;说的每一句话,都戳进他的心,就连她那一根筋的蠢个性,他居然也觉得不错;那些小喜好,也投他的缘。他祸害人世三十五年,就这么,不用渔夫撒网,他主动跳进船舱。上天造人,都是一手造俩,不是相像,而是契合。终于遇上了,何其艰难,何其幸运!
“惟一,”他叫她的名字,执起她的双手,笑容迷人,“世界那么大,有一个人,明明没有任何交集,你却遇上了,只有一次,是露水情缘,遇到两次,是巧缘,遇到五次,是贵缘。我们遇到过多少次?”
单惟一沉默着,不知成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遇到过十次,这是命中注定的金玉良缘。”
有十次吗?没有,或者不止。只是这么炽热滚烫令人脸红心跳的话,他用轻笑的口吻说出,怎么听都是一句玩笑。够了,看不懂他就不要再看了。她把目光挪开,成功却不想放过,那么自如地将双手搭上她的腰,她惊得差点跳起来。“你本来就笨,恋爱的经验又少得可怜,放过自己,别想这想那。看着我,听我说。”他把她的脸扳过来,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所有的恋爱都没有格式,不是非要先牵手再接吻后上床,只要喜欢,我们可以正着来倒着头、掐头掐尾从中间来,都可以。”
什么意思?单惟一的脑子又像一团浆糊了。
脑门上轻轻被弹了下:“笨!单惟一,我们谈个恋爱吧!”讲得这么直白,她总该明白了吧!
“不!”单惟一断然拒绝。
“你说不?”成功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你不喜欢我?你既然不喜欢我,还和我上床?!单惟一,你坠落了,竟然玩一夜情!”成功火大地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我没有。”单惟一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虽然她对自己也说过把那个晚上当作是一夜情,可她的心里怎么也不肯承认。那是她的第一次,如果不是成医生,她会迷乱吗?不会,绝对不会。因为是他,才任自己迷失。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情不自禁喜欢上他。但他太晶亮,她总以为那是错觉,也认为不可能有什么发生。那个晚上,尽管迷乱,却美得无法形容。他对她那么温柔、那么珍惜,于是,她不禁生出了许许多多的错觉,她问以后,我们他说还像从前一样啊,她一下子惊醒。这样的痛,承受不住第二次。她要是爱上一个人,则会比那个人爱她多,很傻,很固执。他爱她吗?“我八月开始上班,要适应新环境新工作,估计会忙。北京太远了。”
成功恍然大悟:“这个交给我来处理。”
“不麻烦了。”他听不出那是她找的一个借口吗,她对他不会再做任何梦了。勇敢地抬起眼睛,再看他一眼,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她转身而去,走得那么飞快,几乎是在跑。当成功追过去时,她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的斑马线。红灯,人流熙熙攘攘。她在人群中,毫不起眼,轻易就会被忽视。他灼灼地看着,看得非常清楚,心里也非常清楚,这一次,如果再让她走开,估计就真的和她玩完了。
她要一个理由,好吧,他给。
他站在广告牌下,玉树临风,俊美不输广告上的男模。
一双双眼睛看向他。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以从未有过的郑重,以至于一出声,嗓子有点沙哑。“单惟一。”他喊出来了。
黄灯闪过,绿灯亮起,人流向前挪动,她愕然回首。
“我爱你!”他越过繁花,越过人流,向她走去,“能为我留下吗?”
她傻傻地张大嘴巴,他这样的行径,把她吓住了,一时忘了反应。也不知如何反应,只觉得这不是一句玩笑,他真的喜欢她,不,他说的是“我爱你”。
他没指望她会像言情剧里的女主,在听到男主表白后,哽咽着向男主扑来,两人相拥在一起,所以谈不上失望。只是拽着她手的力量有点大,然后,指着红绿灯,吼道:“你到底有没有有交通常识,和人说话,要走到马路边上,怎么能立在马路中间?”
“我”她结巴了。
“我什么,还敢强词夺理。”
路人纷纷侧目,心想道:这男人长得不错,脾气可不太好。
绿灯再次亮起,他牵着她回到路边。大脑正常运转,她冒出一句话:“公务员两年之内不允许调动工作。”
他大步流星,像没听见。不允许调动,那就先放弃,读两年幼师,在北京找个幼儿园教师的工作不难吧!
“我们以后”她又问了句傻话。
对于单细胞,不可意会,只能言传。“不是以后,从现在起,我们以结婚为前提恋爱吧!”
微风吹乱了细碎的额发,树叶在枝头轻轻摇动,初夏晚晴,温度渐升,她突然觉得这一切像是梦一样,飞机上的初识,医院里的重逢,一次又一次
不经意的眼角斜视过来,捕捉到她唇边羞涩的笑意,细长的眉眼挑起来,眼里光华流转,唇角的弧度扩大了。
在人生的河流上,爱与被爱不知不觉编织成了一张网
就算难免有心伤,不要你偿
因为我心甘情愿与你纠缠
今生今世,清晨到夜晚
傍晚下了一阵雷阵雨,雨势很猛,来不及排,很多路面都有积水。汽车像在河中行驶,一路过来,水花高高溅起,很是壮观。尽管雨刷忙个不停,仍然影响到视线,小喻对卓绍华说完全是靠感觉在开车。卓绍华让他注意安全,开慢点没关系,帆帆在成功那儿,不着急回家。
又是几声惊雷,天墨黑如子夜。路灯一盏盏亮起,那光芒也只是星星一点。雨声夹着汽车的喇叭声,整个世界仿佛都焦躁不安起来。
和去年夏季的干旱相比,这个夏天雨水很多,多得绝对挑战这座都城的排水系统。自从诸航离开之后的每个季节,卓绍华觉得和往年比都好像有所不同。然后,会想诸航那里是什么季节呢?他不知道诸航是在东半球还是西半球,但他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诸航一失踪,网络奇兵这边所有的系统运转正常,没有再受到突如其来的袭击。超恒公司宣告倒闭,但是重新注册了一家新网站,以高超的技术和服务质量迅速打开市场,很快,在同行业中遥遥领先。无可厚非,这是正当竞争,他追查过他们的技术支持,来自国外,很正规的大公司。所谓黑客,除了赚钱的手段见不得光,其他方面,和各大公司也是一样经营,说不定就有一件华丽的外衣。他无法追查下去。接着,好几个国家的军方和几大高科技公司受到了黑客猛烈的袭击,虽然他们闭口不谈损失多大,但从稍后重金全球通缉,就能猜测到黑客掀起的波澜是巨大的。他研究了那几次袭击,有两次,迅猛、利落,很像诸航的风格。
一个天才型的黑客,也许做不了多大的事,一旦被黑客组织招募,参与有计划有目的行动,那破坏力太可怕。
通缉的奖额已经高到令人咂舌,但是,犹如石子投进了大海,海面依然风平浪静。各国的军事专家们都在谈论这个神秘的黑客组织,仿佛他们聚集了全球的it精英,什么传闻都有,却无人知道他们的一点真实信息。只能等待他们下一次行动时,捕捉点蛛丝马迹。
每天早晨起来,他会先看手机,然后查看邮箱。一切如常,他很平静地合上手机、关上邮箱。他不意外,那种黑客组织的防护绝对是世界顶尖的,没有之一。诸航即使想传递什么消息,就是个想法,无法实施。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寻找诸航,毕竟是军方人员,她身上有不少秘密,会被其他不法组织盯上。
只能等待曙光的出现。
最生气的人是卓明,见到他就黑脸,无法原谅他对密码的擅自行动,可能也不能接受帆帆是代孕所生。不过,对帆帆,卓明的疼爱比以前更甚。每周,不管多忙,都要抽个晚上来四合院看帆帆。爷孙俩坐在沙发上,有时卓明给帆帆讲个历史故事,有时帆帆给卓明画张画。有老师的指导,帆帆的画进步很大,老师说,十岁就能开画展。大概是隔代溺爱,他年幼时想学画,卓明和欧灿极力反对。对于帆帆,则是无条件地支持。
最难过的人是诸盈,提到诸航,眼眶就泛红。骆佳良化疗结束了,又休息了一个月,已恢复上班。本来夏天准备和诸盈去丽江,现在,只能延期。诸盈说,航航不回来,她哪也不去。
晏南飞还是没忍住,回了趟北京。对着诸盈,泪流满面。他在北京只待了三天,没有见卓阳。后来,卓阳听说了这件事,撕碎了一地的画。
八个月发生的事,几句话就说尽了,一夜一夜的思念,却似江水,滔滔不绝。
一阵尖锐的喇叭中把卓绍华从沉思中拉回,小喻回过头告诉他,前面的车撞到人了,他要掉头,从另一条道去成功公寓。那条道远,要多半个小时的路程。
卓绍华点点头,给成功打了通电话。成功说那就别来了,惟一和帆帆正玩着呢,晚上睡我这。
成功和惟一正热恋,这份恋情,年龄、家庭背景悬殊都很大。不过,只要成功当了真,一切都不是问题。成功半正半邪的性子,成书记和成夫人向来没办法。
“我一会儿就到。”卓绍华坚持过去,成功旁若无人的示爱,他怕带坏帆帆。
下车时,雨小了,乌云散了不少,空气也不那么闷得让人窒息。
成功在健身,背心中裤,像从河里捞出来的,都是汗。单惟一和帆帆在房间里。听到说话声,房门拉开一点,帆帆从里面探出个头,叫了声爸爸,然后催着,单阿姨,快,快,别让鸭妈妈受伤。
“玩什么呢?”卓绍华问,瞧着餐桌上放着外送的披萨和可乐,挑了下眉。
成功拿毛巾擦擦汗:“游戏!真是弱智,不知有啥好玩的,两个人在里面待一小时了,谁都不和我说话。”
卓绍华对帆帆玩电脑规定不能超过一小时,不然以后眼睛会不好,看不见画,帆帆很听话的。
“别板脸了,那款游戏,为五岁以下的孩童专门设计的,带有童话性质,很励志很向上,也能开发智力,画面色彩什么的都很好。”成功说道。
“一般孩子坐不住,适合的游戏最长不过二十分钟。”
“这款游戏像连续剧,分很多关的,你要闯过这关才能进入下一关。一关也就十多分钟吧!听说这款游戏目前是市场上最火的,很受父母们青睐。这是e时代,无法阻止孩子接触网络,那就挑最好的呗。”
“你似乎也喜欢?”不然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成功笑:“是惟一喜欢,她笨,总是卡在某一关,我受不了,就帮她玩。”
“你闯关成功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没有。那一关是面湖,鸭妈妈和黑天鹅来到了湖边,湖里面种满了荷花,鸭妈妈游不开来,她又不会飞,就和黑天鹅散了。当时,天又黑,然后鸭妈妈睡着了,做了个梦,她在梦里好像受到了启迪,就是那个梦,我猜不出来。”
呃,确实像个童话。卓绍华不经意地问:“这游戏叫什么?”
“鸭妈妈寻子记,哦,就是根据丑小鸭改变的。”
电光石火之间,仿佛是曙光乍现。卓绍华手腕处的筋脉突突地跳,心尖子上像开出了一朵花,光芒万丈。有这样的可能吗?会吗?她不仅是编程高手,在游戏领域,她也非常杰出。
“绍华你还好吧?”成功诧异地发觉卓绍华呼吸急促起来。
卓绍华站起来,推开房门。趴在屏幕前的两人一起抬头,单惟一满脸羞窘,帆帆小小声地请求:“爸爸,再玩半会儿。黑天鹅给鸭妈妈买巧克力,鸭妈妈说她不开心。巧克力很好吃呀,为什么不开心呢?”
费列罗巧克力?
是她!
她从海南回京的那个月夜,穿着睡衣,与他牵着手走出军区大院,过门岗时,她不好意思地躲在他身后。那家便利店,他给她买了一支绿色心情,还有一盒巧克力。老板怎么讲的,费列罗巧克力——献给最爱的人。
卓绍华笑了,看得成功心里面毛毛的。“喂,说说,咋回事?”
卓绍华抱起帆帆,亲了又亲。坏家伙,你知道你有多幸福,这是妈妈给你写的游戏。他镇定地坐下来,让帆帆坐着腿上,对单惟一说道:“我觉得这游戏不错,你可以重头来吗,我想看看!”
单惟一捂着嘴巴,惊愕地去看成功。
成功捏着下巴,探究地打量着卓绍华:“我来吧,你去给我们做点吃的。”他推开单惟一。
帆帆拍着小手,爸爸和成叔叔都加入到游戏队伍里,让他觉得特别兴奋。
开始的画面是一个美丽的农庄,牵牛花爬满了栅栏,牛羊安静地在草地上吃草,小白兔快乐地和同伴追逐,河边,一群鸭子快乐地游来游去。一只俏皮的鸭子先上岸回家,她在草丛里看到了一只蛋。她眨巴眨巴眼睛,像是疑惑,然后,她恍然大悟,说,这一定是我睡着的时候生的。
鸭妈妈每天都来孵蛋,开开心心地期待小鸭的出生。突然,有一天,她从梦里醒来,看到散了一地的蛋壳,小鸭不见了。从这里开始,鸭妈妈开始了寻子之旅。
前五关很好过,路上遇到了一些陌生动物,鸭妈妈根据自己儿时的记忆,向他们描述小鸭的模样,他们提供了这样那样的答案,鸭妈妈经历了一些小磨难。在第六关,黑天鹅出现了,他也在找失踪的孩子——一只天鹅蛋。那只蛋的模样,和小鸭很像。她们争执起来,都坚持说那是自己的孩子。两人商量,一起去找小鸭,让小鸭自己选择。
帆帆困了,揉揉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打着哈欠。单惟一要抱他上床,他摇头,说我喜欢鸭妈妈,我要看鸭妈妈。最终没敌得住睡意,歪在卓绍华怀里睡着了,单惟一悄悄把他抱了过来。
后面每一关,对于孩子来讲,难度系数有所增加。成功在卓绍华的指点下,如闲庭漫步。鸭妈妈和黑天鹅经历了误会、分离、各式各样的考验。有一次,他们差点分道扬镳。黑天鹅说,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有我们俩,我有很多话对你说。
“等会!”卓绍华突然像承受不住,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面对夜色,久久站立。
满心满怀,都在嘶喊着:诸航!
在那个陌生的地方,鸭妈妈看懂了黑天鹅,两人继续向前进。
最后,她们看到了小鸭——一只俊逸的黑天鹅。这时,小鸭是谁的孩子已不重要,他们紧紧抱在了一起。天空中,出现了灿烂美丽的光辉,它轻盈地飘荡,忽明忽暗,发出蓝的、红的、紫的、绿的光芒。远处,海浪声不绝于耳。
“这是极光!”成功失声惊呼。
“家里有没有有地图?”卓绍华问成功,指尖轻微地颤抖。
“有一只地球仪。”成功从书架上拿下地球仪。
卓绍华转动着地球仪:“地球上有一个极光带,在这个环带上的城市,容易看到极光。美国的阿拉斯加、丹麦的格陵兰、挪威的特罗姆瑟”他的指尖不再下移,仿佛“特罗姆瑟”有一股特殊的魔力,将他的手指牢牢地粘住。
特罗姆瑟的夏天到了。
一年之中,这里有五个月在零度以下。整个冬季,要经历一段漫长的极夜。每到阳光出来时,都恨不得举臂欢呼。而夏季,不管你来自哪里,只要是白天出发,到了特罗姆瑟,不会感觉到时差。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迎接你的都是灿烂的阳光。
北极天主教堂前,每个晚上有午夜太阳音乐会。一个歌手,两个乐手,他们演唱很多北欧和爱尔兰地区的民歌。观众都很专注,没任何杂音。直到演出结束,观众才鼓掌。
诸航去看过一次,搭邻居的便车过去的。她和岛上的邻居已经很熟稔了,她似乎是岛上唯一的一张东方面孔。周文瑾变化太大,他留了胡子,头发也长了,浓密的毛发遮住了原先清俊的面容。北欧的食物,让人很容易壮硕。早晨起来,诸航从楼梯下来,周文瑾在厨房里煮咖啡,那宽阔的背影,诸航都会一愣,陡然想不起这人是谁。
歌手在人群中看到诸航,特地为她唱一曲英文版的剪爱。
满天流星,无穷无尽
我的眼泪,擦不干净
把爱,剪碎了吹向大海
有多少事,让泪水洗过更明白
天真如我,张开双手以为撑住未来
而谁担保爱永远不会惹上尘埃
诸航随着节拍点着头,点着点着,眼眶红了。
诸航很瘦,在码头看船时,附近有家杂货店的店主总叮嘱:小姐,不要靠近海。海风大,会把你吹走的。
每个月,周文瑾要离开特罗姆瑟一周,梅娜送他去机场。他在黑客组织里应是被委以重任,从他忙碌的情况可以看出来。回来时,不管诸航是否在睡觉,他都要敲开诸航的门,和诸航说几句话。
诸航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特罗姆瑟的空气之中,从她脸上的笑可以感觉到她喜欢这里,也接受了新的工作,可是她依然甚至是固执地拒绝他的感情。
八个多月了,他们之间一点进展都没有。诸航对他,若有若无地保持着不着痕迹的距离。沉重的无力感会让周文瑾喘不过气来。诸航,似乎让他捉摸不透。
夏日岛上的夏日节目很多,出海、烧烤、放烟花。周文瑾喝醉了,诸航扶着他回家。他借着酒意,抱着她,两人倒在地板上。压抑太久的情意像火山一般喷发,他亲吻她的唇,她闪躲、挣扎。纠缠中,他撕裂了她的t恤,她抬起手打了他一记耳光。酒醒了,他一个人在露台呆坐到阳光被海水淹没。皮肤都晒伤了,冲凉时刺刺地疼痛。
“如果对我没有半点情意,我失踪的时候,你干吗要那样伤心?给了我希望,又让我这样绝望。你是想我死吗?”他扭曲着面容,发出嚎叫一样的笑声,笑得涕泗横流。笑声喑哑,终于只剩下喘息。
诸航平视着他,清澈的眸中没有任何情意。
他摔门而去。
第二天,诸航在睡梦中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下楼一看,周文瑾提着行李站在客厅里。“我要出一趟门,这次时间比较久。我不是为了和卓绍华争一口气,我是真的爱你。如果你不爱我,就明明白白告诉我。我会离开特罗姆瑟,搬去别的地方。你就在我眼前,这么近,却不能爱,实在太痛苦。”
诸航张了张嘴巴,他抬起手:“现在什么也不要说,等我回来。”
他搁下行李,走近她,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里,在她耳边低语:“天涯海角,万丈悬崖,我们一起走到这了。不要对我太残酷。”
诸航握紧拳头,僵硬如石柱。
他缓缓走向汽车,失望又失意。梅娜替他开车,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正午的阳光十分炫目,诸航在门廊下站了很久,才回屋。电脑里有西蒙发来的邮件,这次的目标是以色列军方。据说以色列密训了一批勇士,潜进伊朗,准备发动一起大的行动。西蒙要诸航找到这份资料。诸航撇了下嘴,关上邮件。今天情绪低落,不想做事。楼上楼下走了几个来回,她走进周文瑾的房间。他走得匆忙,衣柜的门大敞着。几件脏衣扔在床上,她捡起放进洗衣篮。床头柜上有一台笔记本,是他浏览网页、听听音乐用的,不用于工作,也就没设密码。她打开看了看,文档里除了音乐,就是他们来特罗姆瑟后一起生活的照片。她挺不上相的,抓拍的还好,特意对着镜头的,表情就木木的。倒是梅娜对着周文瑾笑得非常甜蜜。
门外有人在喊,邻居太太烤了草莓派送给诸航。诸航跑出去,邻居家的小狗先朝她扑来,胖胖的邻居太太笑得特别慈祥。
“我看到你先生又出远门了。”
诸航含糊地“嗯”了声。邻居们一直都认为她和周文瑾是一对新婚夫妻,来特罗姆瑟度蜜月,爱上这里,于是便住了下来。很浪漫的情节,诸航听了,忍俊不禁。
“今天有船出海,要不要跟着去海钓?”邻居太太热情邀请。
“方便吗?”诸航很想去大海上肆意地吹吹海风。
“当然方便。要记得涂防晒霜哦,亲爱的,你现在可不太白。”
诸航呵呵直笑,入夏不久,她就晒黑了。
“把门锁好,岛上最近陌生人挺多。”
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戴了顶帽子,她跑去码头。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码头边,几个渔夫围着车,打量着车边四张陌生面孔。
“是度假的游客吗?”诸航也凑了过去。四个大男人,身着黑衣,看着不太像。
其中一个大块头听到诸航的声音,目光凌厉地看过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扫了一眼。“诸航?”他用中文问,带着一点疑惑。
眼前的女子又黑又瘦,和照片中笑得飞扬的俏丽女子有几份相似。
诸航用手指拂了拂被海风吹得乱蓬蓬的头发,心,缓缓地加速。“你们到底找谁?”她也用中文问。
大块头和同伴交换了下眼神,警觉地看看四周,走向诸航,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大概是海风太大,渔夫们看到诸航身子站立不住地摇晃了几下。大块头扶住了她,打开车门。“小姐,你好像不太舒服,我们送你去医院。”
诸航真的像病了,手脚不能动弹,头晕目眩。这是真实的吗?诸航揪着车门的把手,有点不敢相信。
四个男人都跳上了车,车头一个急转,迅速地向跨海大桥驶去。大海、帆船、树木一一急退。
“我们来特罗姆瑟已一周了。虽说是小城,人却不好找。幸好东方面孔不多。”大块头说。
他没有要诸航回答,似乎只是向诸航交待一下。然后他们用一种诸航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四个人的神情都非常严峻。
“我们要去哪?”车向特罗姆瑟机场驶去,诸航强作镇静。
大块头短促地弯了下嘴角。“北京!”
北京!诸航咬着嘴唇,疼痛的知觉告诉她这不是错觉。参天的古木、拥挤的街道,热如桑拿一样的夏日,四四方方的院落,帆帆清脆的嗓音,首长突然一阵眩晕,诸航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了。
醒来时,是在飞机上,窗外大片大片的云朵,机舱内冷气开得很足,她怕冷似的缩了缩肩。左右两边的座位上,换了两位面无表情的男子,其中一个清了清嗓子,对诸航说道:“诸航中校,还有两小时飞机就将降落在北京机场。北京今天三十七摄氏度,中雨。”
没关系,三十九摄氏度也没关系,她都能适应。
回来了,她终于可以真实在走在这片土地上,而非在梦中。诸航吸了吸鼻子,压下满腔澎湃的心情。
八个月不见,首长,你好吗?
特罗姆瑟。
周文瑾刚下飞机就接到了电话,他立刻返回,西蒙也赶了过来。书房内,她的电脑还开着,一室的海风,阳台上她的衣衫随风飘动。消息已经证实了,她现在回北京的飞机上。
西蒙深沉地蹙着眉头:“消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这里是北纬69度,是北极,他们不可能找得到。”
说这些还有何用,他们找到了她,带走了她。周文瑾抓狂地捶向桌子。
西蒙痛惜不已:“花了那么大力气,只呆了八个月,我简直要疯了,谁这么讨厌?这一回去,wing要上军事法庭了,叛国罪?”
周文瑾苦笑:“这事容不得你我操心,卓绍华深爱着她。”他一直都明白这点的。
西蒙同情地拍拍周文瑾的肩,宽慰道:“头们都很欣赏wing,后面我们再想办法。这一次,是大意了。”原来世上并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不必了。组织也没多少损失,她对内部的秘密和人员都不清楚。”所有的筹码都已用尽,卓绍华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机会。周文瑾双手捂着脸,慢慢坐下。老天用这样的方式,来代替她给他的回答吗?
西蒙一怔,莫非她早为这一天做了预防?狡猾的wing!
午夜了,阳光还那么强烈,让悲伤无处躲藏。
喝了一瓶酒,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不然,无法面对一屋子的空落。没有她,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醒来后,头痛欲裂,习惯地先开电脑,再去洗漱。开机声音响过之后,突地跳出一个文档。
“没有勇气看着周师兄的眼睛说出这些,就在这里请你聆听吧!或许是我们都太年轻,经历太浅,我们都凭着各自的喜好去对待对方,从来没有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过,这也注定了我们的命运是两条没有相交的平行线。很庆幸生命里有周师兄的存在,你的存在,让我的生命有了光彩、价值。周师兄,接受我的挑战,做我的对手吧!人生,有一个能与自己抗衡,令你尊重、敬重的对手,也是一种幸福。因为周师兄,我要变得更强。我会一直关注你、伺机打败你,请好好努力。”
像在北航时一样吗,他设计防火墙,她来攻击。那段日子,紧张、充实又愉悦。
做不了爱人,就成为你强有力的对手,一辈子。
她许下了她的承诺!不接受,又如何?
周文瑾对着屏幕失笑,之后,默默流下了眼泪。那么慧黠、俏丽的女子,就此,从他的身边彻底消失。
北京机场。
看到了!英俊的脸庞,清逸的眉宇,眼眸深邃,腰背笔直。
她诸航无论走到哪里,是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卓绍华了。
那时,怎么舍得从他身边离开,跑得远远的?怎么舍得对他说和他一起,她迟早有一天会崩溃?怎么舍得责问他是否爱她?
“回来了!”他朝她微笑,浅浅的。很快把目光转开,对与她同行的两人轻轻颔首。
没有久别重逢的拥抱,没有温柔的问长问短,诸航低下头,长途飞行的疲惫与心理上的惊险,让她身子发软。“首长!”她抓住他的手臂。
首长——她在梦中无数次轻柔低吟的称呼,仿佛是幸福的代名词。
这是首长的体温,她不禁鼻酸。
“车就在外面。”他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声音也没什么温度。
她僵住,心颤颤的。
一共是两辆车,一辆窗门紧闭,看不清楚里面的人。有一辆是小喻开的,看着她,呵呵傻笑。“诸中校,你好像去了趟非洲。”
她笑不出来,有点想哭。
“今天先让她回家好好休息下,明天我陪她一块过去。”卓绍华对另一辆车里的人说道。
同行的两个人上了那辆车,先走了。他们随即跟着出了机场。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着车窗,很是沉闷。诸航有很多话想和卓绍华说,却不知从哪里开头,她希望卓绍华给她提个醒。
卓绍华在接电话,韦政委打来的,关心诸航的航班是否准时到达。他回答得很简短,很快就挂了电话。然后,他沉默了。
小喻专注地开车,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一不留神会扰乱什么。
他在和她生气吗?诸航偷偷看卓绍华,虽然从他脸上看不出来,但她能感觉到。
外面天黑黑的,因为下着雨,她不知是什么时间。车驶进军区大院,恍如隔世般。推开四合院的大门,迟疑了下,才走进去。
顺着走廊,他陪她走到卧室门口,站在纱门前,他停下:“我没有告诉帆帆你今天回来,怕他太兴奋,他已经睡了。你洗个澡,也早点睡。”
“你呢?”她脱口问道。
“我还要赶过去和他们开个会。”
“是关于我吗?”
他没有否认。
“首长,对不起,我做错了。但我有按你的话去做。”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疏离,他不知她有多想他!
去温哥华时,在机场办完手续,她转过身去,他抱着哭泣的帆帆从后面追上来,在她脸颊上吻了下,低声说道:“诸航,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什么都不要想,活着最重要,知道的秘密越少越安全。”
那时,她不懂,后来,她才明白,他的直觉是那么敏锐,已预知到有可能会发生的事。他拦不住她,无法在身边保护她,要她学会保护自己。遇到危险,要迂回,不能直面回击。他不介意她变成什么样,只要她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机会想以后。她对西蒙说,做独行侠,不参与任何活动、见任何人,这样子,她不用背负任何秘密,一旦离开,也不值得别人千里追杀封口。他从没把她看作诸航中校,在他心中,她仅仅是他珍视的女子,一切以她的安全为先,其他什么,都是浮云。
“我知道。”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那是从游戏里知道我在特罗姆瑟了?”她紧追不放。
“是!”
既然如此心有灵犀,为什么还这么冷漠?诸航委屈了,撒娇地撅起了嘴。
卓绍华走了,留给诸航一堆的疑惑。
小喻替卓绍华打开车门,他上了车,关车门时,看到诸航眼巴巴地站在那里,叹了口气:“颊骨突出很高,脸都没巴掌大。”语气无限的怜惜、不舍。
小喻回头看了一眼,卓绍华已恢复了正常。
帆帆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被唐嫂抱去了。她在唐嫂房门前转了转,忍下思念,回来泡了个澡,上床睡觉。
立在卧室的大床边,看着并排的枕头,想起自己因为沐佳晖的挑衅对首长无理的排斥、冷淡,突然非常羞惭。
首长当时一定也很难受吧!
随手拉开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面有首长给她买的“水果”手机,还有她那时赌气从手腕上摘下的月相表。真是任性啊!
其实潜意识里,觉得那是首长,不管她怎么做,他都会包容她、原谅她,才会那么肆无忌惮。成流氓说过,首长也是人,也渴望被爱,渴望被理解。
呃,结婚证!
诸航讶异地看到应该放在文件柜中的结婚证,被压在手机下面。像是经常被翻看,角微微有点卷曲。
是首长吗,夜深人静时,想起她,打开结婚证,深情凝视?
诸航笑了,甜甜的。
抱着卓绍华的枕头,蜷在床的中央。这是她的家,无须警惕,无须设防,她安全了。嘴角缓缓弯起,她沉入梦乡。仿佛只睡了一小会,就听到身边呼噜呼噜的喘息声,一双小手在脸上摸来摸去,痒酥酥的。她睁开眼,帆帆圆瞪着双眼,直直地盯着她。小小的指头伸过来,戳向她的眼睛。
“坏家伙,痛哦!”她叫起来。
帆帆咯咯笑了:“是妈妈,妈妈回来了,爸爸没有哄我!”他搂住诸航的脖子,亲得诸航满脸口水。
首长在家,昨晚他睡在哪?
真是不记仇的坏家伙,分开这么久,在感情上和她没有丝毫的生疏。“帆帆,想妈妈吗?”
“想,天天想,在这里。”帆帆指指头,又指指心口,“爸爸说,妈妈肯定会回来,只是事情多被耽误了。妈妈,什么叫耽误?”
“有根绳子绑住了妈妈的脚,妈妈没办法走路。”
“帆帆给妈妈揉!”像只机灵的小松鼠,帆帆吱地钻到床的另一头,抱着她的脚,轻轻搓。
她走时,帆帆是张圆圆的脸,笑起来,坏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现在,个头仿佛又高了不少,下巴变尖了,讲话一本正经的,像个大孩子样。他的人生里,她错过了多少动人的时刻!泪水一下子止不住。
“乖哦,妈妈不哭。帆帆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帆帆替她拭着泪,认真说道。
诸航扑哧一声,含着泪笑了。
洗漱好,帆帆突然像没有了腿,走到哪都要她抱,一脸骄傲的神情。吃早饭,也要坐在她的腿上,要她喂。
唐嫂直笑:“不得了,这妈妈一回来,帆帆就不乖了。”
诸航宠溺地回道:“没事,妈妈觉得帆帆乖就好了。”
帆帆身后的小尾巴更加翘得高高的。坐在桌对面的卓绍华抬了下眼,眸光如水。
饭后,卓绍华对诸航说:“我们要出去下。”
诸航明白:“嗯,我好了,你换衣服去吧!”
“不换了!”
诸航怔了下,突地会意过来,首长今天是以她丈夫的名义陪她去见领导们,而非卓绍华少将,哦,首长被降了职,现在是大校吗?
有车过来接他们,都是诸航没见过的生面孔。“只是例行公事,没什么关系的,他们问什么,你如实回答。”上车前,他握了下她的手:“我会一直在外面等你。”
有外人在场,两人没再交谈。北京街头没有任何变化,车多人多。半个小时后,车拐进了一个树木葱茏的地方,好像是进的后门,又开了一会儿,看着经过的餐厅、图书馆、公寓楼,诸航愣住,这里是哪所大学?她看向卓绍华,卓绍华对着她闭了下眼睛。
汽车在一幢青色的二层砖楼前停下,古木参天,圆形的月亮门,砌成菱形的小花坛,白色的玫瑰开得正盛。
走进圆形月亮门,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与卓绍华握了握手,看了诸航一眼,说:“诸中校,请!”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卓绍华说道。
诸航走几步回下头,就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朝他展颜一笑。
这里是某大学某系的一个资料楼,现在是网络奇兵的总指挥部。军方网站登出他因失职被处分的消息后,他就着手这项工作,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把整个指挥系统安装完备、人员调配到位。总指挥是成书纪,副总指挥是他。原先部里的机房依然保留,只维护日常网络运转,重要事务一律不涉及。他对韦政委说,可以好好睡几夜安稳觉了。韦政委调侃道,诸中校一天不回来,我不相信你能睡得安稳。
几个办公室转了转,一切都已步入轨道,工作井然有序地进行。他倒了杯茶坐了下来,看看手表,诸航进去半个小时了。和她谈话的是纪检处和监控处的人员。他应该在场的,因为两人是夫妻,他必须回避。其实解析了游戏中的信息后,诸航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谈话的时间很长,连午饭都是送进去吃的。下午四点,紧关着的门开了,监控处的人员先出来的。一般这种政治意义的谈话,谈话的人和被谈话的人神情都非常凝重。卓绍华讶然地看到监控人员似乎有点亢奋。“卓将,大情报。”
他没有说话,看着诸航出来了。嘴唇有点发白,她抱怨里面冷气开得太大,她冻死了。
“去晒晒太阳吧!”盛夏的午后,这样的话会让人以为神经不正常。卓绍华失笑。
走到排球场,围着的铁丝网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由于丰沛的雨水滋润,四周的杂草都快及膝了。从西方斜射进来的阳光,细细碎碎,并不灼人。
“我想他们是看在首长的面子吧,讲话非常温和,对我很尊重。”诸航欠下身,折下一根狗尾巴草,抓在手中玩。
“不是,你值得他们的尊重。”他实话实说。
她歪歪嘴,手背到身后,眺望着远方:“那时像漂浮在茫茫大海里一叶孤舟,我却一直坚信有一天首长会带我回家。虽然那些情报并不是第一手,但对第三方们,一些军事秘密、商业秘密仍然很有价值,所以我刻意留意了。”西蒙给她任务时,就想到了这一点。西蒙虽然很强,但有几次,她也成功地潜入他的电脑,看到了一些黑客组织的重要资料。下载怕留下痕迹,她只草草看了看,记了最主要的。这些,对于网络奇兵,已非常可贵。
卓绍华没有一丝激动,神情像是气愤加指责。
诸航想了一会儿,心虚地说道:“首长为我受了很多委屈,都被处分了。我去温哥华,一半是真的承受不住这样那样的猜疑,再待在北京,我和首长说不定会掰,我不想这样。另一半,如果首长预测的那些是真的,我恨死这种背后玩阴谋,我要和他们面对面,看他们到底要对我怎样。”
“然后呢?”
诸航看了卓绍华一眼,低下头,讷讷道:“首长预测对了,我上当了。但我将计就计,不算输给他们。”
她还得意呢,卓绍华无力地闭上眼。“不想和我掰,相信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家。这样的信任与依赖,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多点耐心,为什么还要离开?在一起不比分离更幸福吗?我们是上下级的关系,但我们还是夫妻。难道你认为我不会担忧你,不会想念你,只要信任就够了?”
面对首长的责问,诸航语塞了,刚刚还讲得理由实足,现在才觉自己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矛戳自己的盾。
“从我们结婚起,你似乎一直在离开。诸航,我累了。有时,我在想,也许当初是我做错了,不该自私地留下你,那样,你的人生可能会比现在平坦。”
闯大祸了,首长都说出了这样的话。诸航抓头,这时应该要说出什么情意绵绵的话缓和下,不然接下来气氛会僵硬。“我的人生没有首长的参与,则会是死水一潭,现在我过得很波澜壮阔”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怪,像讽刺。
诸航耷拉着肩,想找条地缝钻下去。
诸航还是粗心了,她根本没察觉卓绍华虽然是在气她的冲动、任性,其实更多的是在气自己。如果细心点,早些发觉沐佳晖解析出密码,他就能拦住诸航,那就没有这八个月的分离。知道她聪明机灵,但仍然想象不出她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身边是些什么人、她懂不懂得照顾自己。在接机处,诸航又黑又瘦的样子跃入他的眼帘,心,疼得碎了一地。
虽然当初为了这段婚姻背上一个作风不检点的处分,但能保护她和帆帆,他觉得值得。人,果真不能有短处,世间也没有绝对的秘密。诸航走后,他愕然清醒,只有诚实地把缺点、短处摊在阳光下,及时更正,才是最强大的,他人才无缝可钻,自己才无懈可击。诸航不是一般小女子,她承受得起代孕的后果。帆帆会懂得来到这个世上,他有多少幸运。而他,是个幸福的男人。
幸好,他在删除佳汐日记时稍微迟疑了下,还是决定保留下来。有了这本日记,故事就流畅了。当他讲完这个故事,会议室内鸦雀无声。这种狗血连续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竟然真真地发生在他们身边。大家面面相觑,无法评价。卓明沉着脸,皱着眉头。
成书记最先出声的,他说,卓逸帆的妈妈是诸航、爸爸是你,没有错吧?他点头。成书记摊开双手,解放军是讲究纪律,但还不曾细化到规定女军官生孩子应该怎么怀孕。我们只知道,你和诸航是夫妻,共有一子。至于你们怎么相识、怎么恋爱,哦,你受过处分了,那时就说清了所有问题。这事就是传出去,听到的人,也只会觉得好笑。
没有这么简单。卓明厉声说道。作为中校,竟然做出代孕这样违背人伦的事,对社会将造成什么影响?而你,一个少将,不仅默许代孕的行为,还尽力隐瞒。这样的行为,必须严惩。
当晚,党委会会办,以失职的名义降了他一级。这条新闻第一时间发在官方网上。诸航的处分要等诸航回来再定。
六个月后,党委会再次会办,因他在黑客组织密集袭击网络奇兵时作出的果断指挥,避免了重大损失,恢复他少将军衔。
隔天,他去卓明那边吃饭。欧灿追着他问代孕真是佳汐想出来的吗,他苦笑。欧灿很是失望,一直喃喃念叨,佳汐怎么这样呢?然后她又说到了诸航,如果她是我生的,我会把她给掐死。又不为钱,又不为名,讲什么义气,果真单亲家庭的教育有问题。卓明把她赶出书房,卓绍华耳根才清静。
你找我干吗?卓明冷着脸不愿理睬他。
他说,我来向爸爸道谢。
卓明看了他一眼,哼了声。
谢谢爸爸对我和诸航的宽容和理解。从道德上讲,我们是做错了。我们会接受处罚,但我们会庆幸我们做错了。
你在绕什么口令?卓明大怒。
他微微一笑。在很多人眼里,会觉得我给人一种安全感,沉稳得可以保护所有人,但诸航则会因为代孕的事,傻傻地想保护我。黑客组织就是利用了这点,束缚住了她。现在,我受了处分,无须保护。诸航看到后,就束缚不住她。她会想办法和我联系。爸爸建议对我进行处罚,真的是考虑得成熟又周密。
搞什么,我需要你的夸奖吗,卓绍华,告诉你,我很生气,很生气,这次绝对不会原谅你们的。卓明把桌子拍得山响。
白天没有以前长,六点之后,太阳落山了。诸航腿好酸,首长一直在排球场内绕着圈,一言不发。“对了,首长,他们让我回家等决定。还有什么决定?”
“你会被撤职,转业到地方。”她不是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吗,这样也好。另外,不在军中任职,也就没那么聚光。昨晚他就知道了,还有一个决定,要不要告诉她呢?
诸航惊住了,真把她当叛徒了?她向卓明要求转业是和首长生着气呢,其实她很喜欢和首长并肩作战。为了首长,她想成为一个不简单的人,努力了这么久,又被打回原形。这是耻辱!
看她鼓着嘴巴不服气的样,卓绍华决定还是不说了。
唐嫂使出全身武艺,做了满满一桌菜,把诸盈全家和成功都喊来,要给诸航接风。帆帆向诸航报告了成功和单惟一的事。诸航简直对单惟一好崇拜,真是神呀,居然降服了成流氓。她诚心想膜拜,特意打电话让成功把单惟一带来,成功回了句懒得理你。晚上,他果真一个人优哉游哉地晃过来。
“我又不会吃了她,就瞧一眼。”诸航抱着帆帆追着成功。
“请与我保持距离,你是有夫之妇,我是有女朋友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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