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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和吴嫂在客厅里拉家常,没注意到诸航回家。诸航腾不出手开卧室的门,只得跑到客厅让唐嫂帮忙。
走到窗下,隔着纱门,听到吕姨重重叹了口长气:“唉,姐姐不在,她在这哪待得住。就在姐姐原先的画室前站了站,流了会儿泪。”
“原先经常来串门?”唐嫂问。
“她父亲去世早,姐姐疼她,周末总要喊过来吃个饭。穷家出娇女,嘴挑着呢,就爱吃杏仁豆腐。那时,我总备着杏仁,她一来,我就做。”
“哦,怪不得成医生说你杏仁豆腐做得好。”
吕姨笑道:“练出来的。两姐妹都长得好,像两朵花似的。卓将姑姑有时也会过来,她和姑夫恩爱得让人羡慕,出双入对,手牵手。周末真热闹,佳汐有时要求卓将弹一曲,卓将笑笑就应了。卓将和佳汐真的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一个画画,一个弹琴。容貌相当,年龄适合。”
“我觉得诸中校和卓将才配呢!”唐嫂是因为诸航才来这院的,心自然向着诸航。
吕姨回道:“你那是没见过佳汐,诸中校比卓将小太多,总觉得卓将是在带孩子。”
“卓将对诸中校很好。”
“大人哪有不疼孩子的。卓将看佳汐的眼神,才是丈夫看妻子的深情。”
唐嫂没见过佳汐,反驳不了吕姨,有点郁闷地站起身:“不要老说一个死人,晚上会做噩梦的。我要打个电话给帆帆大姨,帆帆咋还不回家。”
吕姨朝外看了一眼,表情有点不自然地说道:“不要打了,已回了,大卧室房间的灯亮着呢!”
凌晨四点,夜色像巨大的罩子将整个城市盖了起来,仿佛任何明亮的光都射不穿。这是黎明前的短暂黑暗,再过一会儿,东方会微微泛白,新的一天缓缓拉开序幕。
新的一天卓绍华闭上眼,捏着两边的额角,轻轻揉了揉。一夜未眠,却毫无睡意,满脑子思绪杂乱,神经绷得生疼。
零点,“网络风暴”演习活动准时宣布结束。在这次演习中,取得了四项重要的进展,然而,此次行动的经验教训表明,问题尚未完全解决。其实,真正的敌人远比假想的敌人可怕,网络安全维护的前景面临着许多挑战。
时间再往前推十个小时,“网络风暴”还在进行中,海军在国防部的机密数据库遇到黑客入侵,黑客意图盗窃我国第一艘航母制造情况的资料,下载时,“网络奇兵”及时地发现并进行反击,黑客在瞬间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是一记警钟,在这时敲响,每个人心中都发生了一次大地震。与会的每个成员表情都非常凝重,卓绍华作总结报告时,语气很严峻。
他无法乐观。
咚、咚,两记轻轻的敲门声。
卓绍华从窗边转过身,韦政委走了进来。“怎么不回家休息,还待在这干吗?”
卓绍华苦笑:“不敢睡,太多的事要想。你要去机场了?”韦政委今天坐早班飞机去纽约参加“圆桌会议”。
韦政委点点头:“嗯,我上来拿资料,车在下面等呢。卓将,网络战役可不比真枪实弹地打,总能分个胜负,这可是持久战。美国国防部每年有三百多亿美元的预算用于加强网络安全,对付黑客的攻击,我们才几个钱?得打报告,增加预算,我们才能在硬件设施和人员配备上加强。”
卓绍华叹了口气:“这个报告我早就交上去了,要等到明年人大开会时审批。有烟吗?”
韦政委嘿嘿一笑,扔过去一支。卓绍华接过,掏出打火机,替两人点上烟。
“呃,你很少抽烟,打火机不错呀,zippo呢!”韦政委惊奇道。
卓绍华爱惜地把打火机收好,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诸航送的。”
“哎哟,到底是年轻人,有情调呢!我在家抽个烟,老婆凶得像个河东狮,说我迟早有一天会得肺癌,你瞧这都说什么呀,哪像夫妻,分明是仇人。”
“嫂子那是疼你呢,你克制下,少抽点!政委,你这次去美国也要打一场硬仗。”
韦政委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眉拧成个麻花结:“美国二十世纪就开始进行网络战的研究和实践,它现在的盟友是韩国、以色列和日本。我们起步晚,要求‘情报共享’‘联合作战’,它们估计要设置障碍。周文瑾中尉写了一篇发言稿,是我们此行的一柄利剑,我寄予了厚望。努力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切顺利。”卓绍华与韦政委握了握手。
韦政委大笑:“你也是!”
韦政委走后,卓绍华又站了会,然后出门折身进电梯,直奔顶楼“网络奇兵”的机房。
机房里除了机器浅浅的嗡鸣和隐隐的电流声,一切都很安静。六位成员在电脑前忙碌着,他没打扰他们,返身进了隔壁的监督追踪室。
“首长好!”值班的少尉起身向他敬礼。
他示意少尉坐下:“这两天有什么异常信息吗?”
少尉回道:“超恒公司那边有了一点进展。最近,他们出台了一项新的搜索功能,目标直指百度和谷歌。他们的搜索功能里没有筛选出国家严厉屏蔽的国外色情和一些邪教网站,某些好奇的网友格外青睐。”说到这里,少尉停顿了下,似乎欲言又止。
“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卓绍华坐了下来。
少尉抿了抿唇:“我还不确定。我潜入他们内部邮箱,他们最近向美国频频发了好几封邮件,没有内容,就一个附件。附件是张画,明末清初画家石涛的梨花图,上面标了些数字,不知是尺寸比例,还是别的。”
少尉打开了文档,把几封邮件一一点开给卓绍华看。
足足有十分钟,卓绍华没有说话,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几封邮件。图是同一张,变动的是上面标着的数字,每一张日期都标得非常清楚,甚至精确到秒。图上还有题字:人说梨花白雪香,我爱梨花似月光。明月梨花浑似水,不知何处是他乡。
“收信人是谁?”
“一个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读社会学。”
“嗯,你把文档给我邮箱发一份,继续追踪,有什么迹象,及时向我汇报,不要让他人转达。另外,你再跟踪下另一个人。”卓绍华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写下一个ip地址。
少尉发出惊呼:“首长,这不是”
卓绍华轻轻颔首:“对,是诸航中校。”每个从事“网络奇兵”工作的成员都有一个固定的ip地址,不管他在何处,用哪一台电脑,总部都能随时和他保持联系。每个人的ip地址在总部都有存档、加密。
少尉看看卓绍华,把满肚子的疑惑咽了回去。“诸中校是网络精英,她要是想甩开追踪,易如反掌。”
“她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自信,除非傻子才做这样的傻事。人会对傻子设防吗?你就做一次傻子吧!追踪她浏览的网站、在论坛的留言、发送与接收的邮件。”
“是,首长!”少尉敬礼。
“拜托你了!”卓绍华回礼,然后又伸手与他相握。
少尉怔住,首长的语气怎么像是请他做什么私事似的。
出了大楼,东方跃出泛着鱼肚白,路灯陆续熄去,这座古老的都城正在抓紧时间浅眠。晨雾蒙蒙,空气清新得让紧绷了一夜的身体为之一震。
小喻在车中打着盹,卓绍华一靠近车,他就警觉地醒了。“首长,回家吗?”他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卓绍华,首长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人又疲惫又兴奋又沉重又感慨。
“嗯!”卓绍华关上车门。
汽车出了大门,清晨的马路上车辆很少,因为少,马路显得比白天宽敞,因为宽敞,开起来特别惬意。
“小喻,上次你和诸中校陪西蒙去长城,你一直和他们没分开吗?”
小喻想了想:“我有离开过十分钟左右,诸中校让我为西蒙打包点心。我离开的时候,悄悄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
“你回来时,发现录音是关闭的。于是,你怀疑自己可能是没按对键,是吗?”
小喻呵呵笑了笑:“是,所以我就没向你汇报这事。”
卓绍华身子往后躺去,两眼紧盯着车顶。熬了夜的缘故,让他好像集中不了注意力。脑中突地一片空白,白也不全是白,倒像是黑白电影的结尾部分,有几个芝麻点在飞来飞去,看是看见了,却一个也抓不住。他觉得很累,筋骨都散了架,却又不敢闭眼,就怕闭眼的功夫,有什么事情发生,而这件事是他防不胜防的。
他对西蒙从来不敢轻敌。这种在电脑领域的天才人物,在因特网上有许多崇拜者。崇拜者们对西蒙的评价是古龙笔下的陆小凤,游戏江湖,风流倜傥,玩世不恭。金钱和美女,是他生活的全部意义。其实不然,金钱和美女,他现在唾手可得。如果猜测不错的话,西蒙现在的兴奋点是挑战。随着密码设置越来越复杂,跟踪解码程序逐渐跟不上形势。想纵横武林,他必须升级他的跟踪解码程序。升级后,就要找个地方试水。
在某些地方,同为天才型的诸航和西蒙有点相似。
卓绍华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诸航。
诸航还在睡觉,和帆帆挤在一张床上。两人睡姿差不多,脸颊泛着红晕,趴着。衣服卷到了胸口,露出一截白白的肚皮,连呼吸都相互对应。薄被踢到了地下,幸好屋内的温度不低。
瞧着这两张睡颜,他觉得,心里有一股东西,在隐隐地向上蠕爬,爬到喉咙口的时候,就爬不动了,凝成了一个小小的团——那是满足,那是幸福。
床头柜上搁着几本书,0到3岁宝宝食谱,彩图版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五本斯凯瑞的金色童书,他随手翻开,扉页上写道:斯凯瑞的童书以善良可爱的动物形象来模拟人类的行为,向孩子揭示日常生活的秘密。对于幼儿学习语言、了解自然界和社会生活、培养他们的观察力和想象力有着很大帮助,非常适合学龄前孩子。
翻书的声音惊动了诸航,她翻了个身,不太情愿地睁开眼。
卓绍华俯下身,温柔地啄了个早安吻。
诸航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抚摸卓绍华的脸颊:“首长”意识逐渐清醒,两眼定定地落在卓绍华的脸上。
“我知道,胡子冒出来了,我一会儿就去刮。”
“别说话。”诸航喉咙沙哑了:“首长,快,深情地看着我。”
短暂的沉默。
在这沉默中,卓绍华消化着诸航的话。微含期盼的双眸,不像是梦呓。即使是梦呓,这孩子喊得多的是“好球”“帆帆”,从来没有他,他听着都有点小小妒忌。但她神情迫切,也不像是戏谑、撒娇。
卓绍华坐下来,脸几乎贴上诸航的脸,免得惊动睡得嘟嘟的唯一观众,他的声音低得近似耳语:“怎么个深情法?”
“就是含情脉脉、深情款款、你的眼里只有我唉!”诸航想模拟一下,把眼睛瞪得溜圆,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颊动来动去。诸航挫败得叹气。
卓绍华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手指从她宽松的睡裙下探进去,弹琴般自上而下:“我眼里有别人吗?”
四目相对,呼吸交缠。诸航无法淡定了:“首长,坏家伙在呢!”她真的是笨呀,怎么会挑这种时候提这样蠢的要求,这分明就是诱惑就是暗示。
卓绍华气息紊乱得不成章法,他闭上眼,放纵手指留恋着诸航正逐渐发烫的体温,牙齿不着力度地轻咬着诸航柔软如樱桃般的唇瓣。不想用理智来束缚自己,不想掩饰自己的意乱情迷。人都有两面性,走出大卧室外的卓绍华少将应该是什么形象,不管,此刻,他允许自己顺从内心的索求。
帆帆仍在沉睡,丝毫没察觉身边的波翻浪涌,看来昨天玩得太累。
每一天,帆帆醒来,看到诸航在身边,第一个表情便是眼睛弯弯,眯着嘴笑。如果诸航不在,他会扁扁嘴,要哭不哭,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和诸航在一起,他会提许多无理的要求,还要诸航参与。卓绍华从外面回来,帆帆都要张开小手臂,要他抱一抱、亲一亲,说上几句话。卓绍华搜索全部的记忆,他和父母似乎从没有这样亲昵、肆意的时刻。每分每秒,他都在提醒自己,要尽最大努力去做每件事,不能让父母失望。唐嫂有一句家乡的谚语常挂在嘴边:锅不热,饼不靠。意思是你对孩子好,孩子才会和你亲。帆帆也许还不能表达自己,但他是个小人精,知道被爱,就可有恃无恐。
因为确定自己被这孩子爱着,所以自己也有恃无恐着。卓绍华在心里自嘲了下,这孩子轻易地激发出他内心的狂野因子,他不想抑制,任其燃烧
爱与被爱,如此幸福。
“都没刷牙!”许久,卓绍华艰难地睁开眼睛,从诸航的脖颈间抬起头,诸航羞羞地嘀咕。
“一起去吧!”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照亮了每个角落。卓绍华平静着呼吸。
浴缸里放满了水,他要好好地泡一个澡,洗去一夜的疲乏。
诸航站在水池边挤牙膏,从镜子里看到首长大大方方的宽衣解带,那宽阔的背、精细的腰身、隐隐鼓着的腹肌,还有她是不陌生,可是白天和晚上看,是两种感觉。
咕咚,她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家里昨天来客人了?”卓绍华任水漫过全身,舒服地逸出一丝叹息。
“呃?”诸航满嘴牙膏沫,命令自己不要扭头去看首长的裸体。
“床头柜上那几本书是客人送的?”
诸航含了一大口水,冲净了牙膏沫,倏地转过身去:“首长,为什么你觉得那几本书不是我买的?”
卓绍华笑了:“诸航,别对自己太苛刻。”
她疑惑地在浴缸面前蹲下,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水:“什么意思?”
“一个医生有高明的医术,你要是再要求他是杰出的厨师、超凡的建筑师、理财专家,会不会太过分?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能够做好一项就非常不容易。不要拿别人擅长的来对比自己的短,这很不公平。诸航,你已经很好了,不要模仿别人,不要改变自己,你就是你,我喜欢!”
诸航跌进了卓绍华的眸光里,这是恩爱夫妻之间深情的凝视吗,也许是,也许不是,都不重要了。首长懂她,她亦明白首长的心。不纠结,不比较。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是在刷新,并非复制、粘贴。
“我确实不会买那么幼稚的书。我要买,肯定买有深度的、成熟的,那才适合坏家伙。”那几本书是沐佳晖买给帆帆的礼物。见卧室灯亮,唐嫂过来看帆帆,把这几本书带了过来。唐嫂告诉诸航,沐佳晖说上次的荷花是委托快递公司送的,她都没见过帆帆,今天她是专程过来看帆帆的,可惜扑了个空。她买了书,还买了积木和许多孩子吃的零食。
卓绍华替诸航把头顶上翘起来的几根发丝压了压,他无法附和诸航的话。深度、成熟,这两个词,目前和帆帆还有太大的距离。
两人从浴室出来,帆帆已醒了。小屁屁撅着,床头爬到床尾:“妈妈,笔”小嘴一嘟,眼眶都急红了。
“在这里呢!”诸航从桌子上拿起那支蓝色的水彩笔。帆帆沉睡时,那支笔都攥得紧紧的,她和唐嫂用了很大力气,很不容易才把笔抽出来。
帆帆双臂直挥,咧开了嘴巴,笑得咯咯的。然后,小手一张,要卓绍华抱,主动地撅了嘴玩亲亲。
“帆帆要写字吗?”卓绍华任帆帆沾了一脸的口水。
帆帆摇头:“不,帆帆要画画。”豪壮地下巴一抬。
“画什么?”
“鱼!”帆帆抓起笔,在空中挥舞着。
诸航皱眉,鱼在坏家伙的心里挖了个池,住下来了。拉开窗帘,房门打开。阳光与晨风呼啦一下涌了进来。她眯了眯眼,这么蓝的天空,今天应该不会下雨。
“诸中校,早!”吕姨在院中拔草,笑容里多了丝暧昧不明的示好:“今早做了韭菜合子。”
“吕姨,对不起,首长想吃豆浆油条,要我陪他去永和豆浆吃早饭。”诸航脸不红心不乱地栽赃首长,在走廊上伸伸胳膊踢踢腿,做了几个深呼吸。
吕姨的笑挂在脸上,收不回,又绽不开,滑稽得很。“哦,那我去叫唐嫂来抱帆帆。”她一大早起来,巴巴地做了两大盘。两个主力军都走了,韭菜合子就是要趁热吃,看来是要扔了。吕姨那个心疼哦!
诸航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回头,卓绍华宠溺地看着她:“孩子气!”
她挤眉弄眼,恶狠狠地亲了亲帆帆。今早,就是不想吃吕姨做的早饭。有时候,做个孩子气的小人很快乐!
两人真的去了永和豆浆吃早餐。咸豆浆、油条、水饺。吃完,诸航搭卓绍华的车去国防大学学。还没到大门口,诸航就要下车。
“到里面再下来。”卓绍华说道。
诸航挺严肃地回道:“我不想被别的同学看见我们在一起。这样他们会说,我为了什么什么,被你潜规则了。”
小喻忍笑到嘴巴都抽筋了。哪里需要潜,分明很明很亮。
卓绍华摸摸鼻子:“你原来这么胆小呀,我以为身正不怕影歪,你坦坦荡荡,无畏无惧。”
“首长,你别激将我。不然,我心血一来潮,在课堂上来个捍卫主权。”
卓绍华轻叹,他还真怕这个。“小喻,停车吧!诸航,马路中央是给车用的,行人要走林荫道,嗯?”
诸航默默流泪,在首长心中,她绝对不是帆帆的妈,而是帆帆的姐。
其实诸航这样做,真的是避嫌,虽然看似顺理成章的事。国防大学学里的应届生不谈,来受训的军官们,许多级别都非常高。首长进大门,哨兵敬礼,她在里面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坐着。她不能搞特殊化。在这里,她就是诸航中校,要忘却自己是卓绍华少将妻子的身份。
偏偏有人就是不配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着诸航。
下课后,诸航去见了宋大校。宋大校选了几篇海南之行的报告,准备在国防大学学的学院报上刊登。被选中的学生都去了,赵彤也在。
出来时,赵彤喊住诸航,特别热情,要请诸航出去吃午饭。
诸航不想和赵彤有交集,直接拒绝了:“我一会儿要去趟书城买几本书。”
“那也要吃饭的吧,咱们就吃个商业套餐,很快的。”赵彤不由分说挽着诸航的胳膊就往外拽。
“你如果有事就在这说,不一定要吃饭的。”赵彤的八卦天性,就是满汉全席摆在前面,诸航觉着也提不起胃口的。
赵彤娇憨地丢了个眼波过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古板呀,一顿饭而已,我还能把你怎的?你和佳晖是亲戚,我和佳晖是朋友、同学,按道理,我们也不是外人。”
这是什么原理?诸航不懂了。
赵彤扭扭捏捏半天,说了实话:“我是有件小事找你。我这不是要毕业了吗,你和卓将说说,让我去海南卫星基地。我不想把我青春的尾巴再牺牲在哪个沙漠、荒滩、鸟不拉屎的山区。我每学期都有奖学金,这次报告我也被选上,不为难卓将的,只是举手之劳。”
诸航第一次意识到少将夫人是个什么样的意义,这就是传说中的枕边风?她想到自己要是和首长说这些,场面一定非常搞笑。
“你笑什么?”赵彤一头雾水地瞪着傻笑的诸航。
“不是,我想到了别的事。抱歉,我可能帮不了你。”
“你肯定能帮的。”赵彤不死心地说道:“分配的事虽然不归卓将管,但是他在国防大学很有话语权。”
“那何必要把话传来传去,你直接去找他说。”
“你”赵彤脸黑了:“算了,我本来也没真的指望你。我找佳晖,只要她开口,卓将就会放在心上。”
诸航点头,所以走阳关大道去吧,不要挤她这座小木桥。
一踏进书城,再粗线条的人也变得细腻起来,不文雅的也文雅了。微微含笑,屏气凝神,细声交谈。
知识的力量是巨大的,诸航提醒自己动作幅度不要太大,要斯文点。
正午时分逛书城是种享受,又能吹到冷气,又能看到心仪的书。楼上还有咖啡和小西点供应。有一种小饼干做成了各种动物形状,又可爱又好吃。诸航准备离开时买一点带给帆帆玩。
诸航今天要买几本计算机编程方面的书,还要买一些适合学龄前孩子读的童话。
那天在驰骋,她一开始并没有向马帅妥协,但马帅后面的话让她有点心动。
马帅说,许多作家原先的文笔犀利、冷酷,后来有了孩子后,文风大变,有些甚至为了孩子而开始写童书。你不想为你的小首长做点什么?
马帅对网游市场有着敏锐的直觉,他坚决抛弃了少年、青年市场,在这一块,太多的商家战得头破血流,就是分得一匙,也得不到什么利润。他能看到俪人行的潜在效益,就证明了他的眼光。这一次,他打的是学龄前孩子的主意。
马帅继续说道,除非让你的孩子穿越到一百年前,只要活在当下,就必须接触到电脑、接触到网游。如何防止孩子不沉迷又能在网游中学到东西,游戏必须浅显、有趣、益智、画面立体丰富。把童话改成网游,或者你自己写个童话网游。我会找国内最好的美编负责美工,做出宫崎动画片中那样的效果。这样子,妈妈们就不会发愁无从选择了。
诸航被震撼了,于是动摇了。
只是有个问题,诸航没看过什么童话。她的童年是放养的,姐姐在外求学,爸妈为生计奔波,从没有什么床前故事。
诸航虚心地向书店的店员请教,学龄前的孩子通常爱看的书有哪些?店员笑了,学龄前的孩子还不认字,她们爱看的书都是些画报。一般都是家长读童话给孩子听。安徒生童话有点深奥,读小学时看差不多,格林童话挺好的。
“咱们中国有吗?”诸航问道。
店员苦笑:“国内的有些历史名人故事,司马光砸缸、曹冲称象、李白铁杵磨成针”
诸航打断她,吃不消了。她还是自己写个吧,为了帆帆,献上自己的处女作。“那有妈妈给孩子写的有深度、有教育意义的书吗?”
“有呀!龙应台的书就非常好。”
一看那书名诸航就喜欢上了,亲爱的安德烈孩子,你慢慢来背影。诸航一口气全买了,以后每个晚上她都要给帆帆读上一段,让那些幼稚的书滚一边去。她的孩子她作主。
提着两个大大的书袋走出书城,对面是几家画廊。有一家今天有个画展,参观的人很多。画家原先是电视脱口秀主持人,后来修身养性,改行画画。一画就成名。捧场的明星、学者很多。来参观的多数不是为看画,而是来看明星。
诸航不敢充风雅,瞟过一眼就收回,不提防撞到了迎面走来的路人。
抬起头,两人都一愣。
诸航在心里叫了声苦,其实也不意外,这条艺术街,出入的就应该是艺术人士,是她走错地了。
“小姑姑好!”她硬挤出一丝笑,恭敬地招呼。
强烈的阳光都盖不住卓阳周身散发出的漠然、怨恨、冰冷:“哦,是你呀!”
诸航晃晃纸袋:“我还有事,小姑姑再见!”多待一刻,诸航怕冻着。
刚迈了一小步,卓阳叫住了她:“既然遇到,就一起去喝点东西。”
诸航讪讪地笑,站着不动。
“怎么,你不愿意?”卓阳凛冽地问道。
“没有,没有。”诸航无奈地叹了口气。
卓阳不是个随意的人,喝点东西,不是哪家店都可以。两人走了大半条街,才找到一家咖啡馆。阳光那么好,诸航拎着两大袋书,汗像下雨似的从额角落下来。都没看店名,忙不迭地冲进去,狠吸了一口凉气,才觉得活过来了。
店里没有多少客人,头发灰白的老板在吧台里默默地刨冰。柜台上搁着一架老式唱机,后面的架子里排列的不是cd,是从前那种lp密纹唱片,约莫有上百张。一曲终了,唱针自动弹起,拾音臂退回到臂架上。老板来到唱机旁换唱片。他的动作慢条斯理,举起唱片迎着灯光时,眼微微眯了眯,眼角的细纹一根根像刀刻般。
侍应生问卓阳几个人,卓阳说我要六号桌。六号桌很大,适合朋友聚会,能坐五六个人。桌子在角落里,上面有盏百合状的水晶灯。
“他家的清咖不错,我每次来都点。咖啡还是不要加奶加糖,原汁原味,才叫咖啡,别搞得像四不像。”卓阳说道。
诸航只要了一杯冰水。不管清咖还是奶咖,她统统不喜欢。
卓阳好像是专程来这里品尝咖啡的。咖啡一送上来,她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了对面坐着的诸航。
“这里不允许抽烟,不然,再来支烟就更好了。”卓阳喃喃说道。“他不喜欢我抽烟。”她终于抬起头来。
诸航微微耸肩。
“他也不喜欢我远游。一般盛夏和酷冬,我都不愿待在北京。有时想想,他是真的对我不错,虽然不喜欢,但他都会顺着我。我说不想生孩子,他就不强求。当他知道他在这世上有个女儿时,那种失态、狂喜,我才知他是那么喜欢孩子。”
诸航沉默不言。
“你们可能都觉得我较真、不通情理。如果你深爱一个人,你自然地就会变得自私、狭隘,眼里容不得一粒沙你不要说话。”卓阳阻止了诸航的发言:“我们现在坐的这张桌子,当初佳汐和绍华就是在这里相亲的。我陪绍华过来,佳汐和她妈妈坐在对面。他们几乎是一见钟情,第二天,绍华就主动打电话给佳汐,两个人一起去看画展。听到这些,你的心情没有一丝波澜吗?”
诸航表现得很镇定。也许在她心里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晏南飞给了她生命,为了晏南飞,她终究要面对卓阳的仇视怨恨。首长和佳汐的故事,她不陌生。佳汐活着时,就曾经无数次向她讲述。首长娶佳汐,一定是因为喜欢。在感情上,首长很挑剔。
“佳汐死了,你可以尽情地大度、宽容。可是你有没有听说过,死去的人是无敌的。活着的人在思念中,一日日将她美化,她会完美如圣人。佳汐去得那么突然,绍华能轻易把她忘记吗?如果在绍华的心里一直有佳汐,你介不介意?”
“不介意。”从前是一张白纸的人,能笃定日后就从一而终?谁先遇见谁,谁先为谁心动,都是经历,重要的是现在谁牵着你的手慢慢变老。
卓阳笑了,嘴角荡出一抹讽刺:“呵——绍华一直都能顾及别人的感受,他是负责任有担当的孩子,他心里面再苦,也不会在你面前流露。他做得很好,所以你才敢这么回答我。上周,绍华陪佳汐的妹妹来画廊看画,那里保留着佳汐生前的一幅作品。他就那么痴痴地站着,一个多小时,不说一句话,没动一下。你说这是为什么?”
诸航明白了,卓阳今天的目的就是要戳痛她,不然不会罢休的。
“你介意,说明你爱上了绍华。你不介意,你就是彻头彻尾地在利用绍华,你图的是名和利。不要装得像天高云淡的仙人,事情一旦落在你头上,我看你如何无动于衷?”
“小姑姑,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向左向右都不是个东西,诸航坐得笔直。
卓阳冷漠地低下眼帘,杯中的清咖已冷。“以前我傻,拼命地把事情闹大,仿佛那样才能发泄我心中的恨意。现在,我想通了,接受命运这样的安排。我无须做什么,你嫁给绍华,一切就已尘埃落定。我的痛,他日会加倍地给你。从前、现在、将来,绍华只爱佳汐。”就像晏南飞,他轻易地就和她断绝了联系,但卓阳相信,他时刻牵挂着诸航。这口气如何能平?
“那样,你就算赢了?”诸航问道。
“至少心理是平衡的。”卓阳坦白道。
要不是把诸盈给的那张纸条扔了,诸航现在就要给晏南飞打通电话,问问他当初娶卓阳是不是想走裙带关系,不然那十多年的婚姻是怎么忍受的。她和卓阳只待了几分钟,就想抓狂。卓阳不只是被家人宠坏,她习惯了踩着别人的肩膀,高高在上。
御姐,呸!诸航在心里骂了一句。
诸航没说再见,是真的不想再看卓阳一眼。无故地添了一肚子气,推开四合院门时,诸航像中了暑,头晕晕的。
“诸中校,你可回来了。快管管帆帆,瞧瞧他把墙画成这样,我擦了半天都擦不净。”吕姨挥着抹布,口沫纷飞。
帆帆咯咯笑着扑过来,唐嫂在后面追着。
“妈妈,我画了鱼!”帆帆仰起脸,骄傲地向诸航宣告。
诸航看过去,雪白的院墙上,涂满了帆帆的杰作。有的就是几根波浪线,有的是圈圈、框框,有的诸航呼吸一窒。圆圆的头,鼓在前端的眼睛,胖胖的身子,带着皱褶的鱼裙。像,很像!
“瞧吕姨急的,不涂不画的还叫小孩子。以后再刷回来不就行了。”唐嫂偏袒帆帆,忙护道:“我们帆帆画得挺好的,那条鱼,多活灵活现。以后,帆帆肯定是个大画家。”
帆帆抱着诸航的腿,跳来跳去:“妈妈,我要做画家!”
砰!
四周一切如常,一枚流弹不知从哪飞来,正射中了诸航。诸航捂着心口,她似乎感觉到某一处受了伤,很重。